莊母也回了家,從衣櫃里拿起那盒子裝進了布袋子里,然後要莊趕美陪他去一趟無錫找老熟人借錢。
莊趕美並不知道莊母要去找誰,但是听說一定能借到錢,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陪莊母去。
在那個年代,一般人會在一個單位干到死,甚至兩代三代都在同一個單位,所以莊母很容易就找到了徐大慶所在橡膠廠的宿舍區。
兩人一邊走一邊打听很快打听到了徐家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條老街。
指路那人道︰“徐家好找,最後面,那院牆伸出來一截的那家就是。他們家三兄弟有兩兄弟在橡膠廠,房子分得挨著的,他們就自己修了道圍牆,多圍出了半個院子硬是沒人敢說,嘖嘖嘖,你說厲不厲害。”
兩人就側身往巷子里望去,正如指人那人說的,徐家的院牆確實打眼,一條街就他們家一家凸出來的,雖然在街尾,但直直的小路就憑白無故窄了一小半。
莊趕美不明就里,也“嘖嘖”聲道︰
“媽,這一看他倆兒子在廠里是當官的啊!不然怎麼那麼剛好房子能分到一處,還圍出個院子也沒有人敢說。沒听說過你有這麼厲害的老朋友啊!平時有來往嗎?”
莊母看著那屋子,酸水兒直冒,就“嗯”了一聲︰
“趕美,你就在這里等我吧!我一個人去。”
“啊?”
“我一個人去。”莊母語氣堅定,她走了兩步,又回轉身把身上的布袋子交給了莊趕美這才往那屋子去。
莊趕美也就沒有堅持,他想他媽這麼干肯定是有原因的,也許是一個人看起來更可憐一點。
他蹲在路口等,路口斜對面是水道,有人正在釣魚,他就過了馬路湊近些去看。
正無聊著,魚兒上了鉤,那群人歡呼起來,莊趕美就站起來伸頭張望看魚的大小,沒想到,手里的布袋繩子沒有握住掉到了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發出“ 當”一聲響。
莊趕美拾起袋子,心想著,他媽這是帶了飯盒嗎?裝了干糧?
他正好有點餓了,于是扯開袋子一看,有一個又破又黑的鐵盒子,絕對不是用來裝食物,除了這個鐵盒子,里面還有東西散落在了包里。
莊趕美隨便拾起了一樣來看,有些疑惑。
又拾起一樣看,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
他坐到石階上,扒拉著袋子里的東西,事情也越來越明朗了。
他望向巷子,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巷子中段,看不見徐家。
他急急奔過馬路,奔進巷子,直奔巷尾那房子而去。
到了大門前就听到他媽正和一個男人說話︰
“你快走吧!真沒有!”
“那不行,你多少給我一點,不然我不會走的。”莊母聲音里帶著哭腔。
“你這樣就沒有意思了啊!”徐大慶一臉厭惡。
“幾十年了你不管,你看看你過的什麼日子,我們過的什麼日子,你過意得去嗎?”莊母的聲音可憐又憤怒。
徐大慶也加大了音量︰
“那你過這樣的日子又不是我造成的,那是你男人沒本事唄!我養三個,他養三個,為什麼我過得這樣,你們過得那樣?!難道是因為我嗎?”
“話不是這樣說,他......你得管啊!”
“這都幾十年前的事了,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啊!肯定不關我的事,我勸你別來打擾我們啊!我大兒子那在橡膠廠可是最橫的!你要讓他丟臉,他能打死你!他馬上就要回來了。”
徐大慶想要來個死不認賬,然後他還勸道︰
“你快點回甦州去吧!做不了生意就找個工作好好干,一樣可以發家致富。”
正在這時,一個老婦走了過來,看到徐大慶和一個老婆子在院門口說話,說道︰
“老頭子,這誰啊!”
莊母看向徐大慶的媳婦,她穿著身白底細碎藍花兒的襯衣、黑布褲子,脖子居然有一條珍珠項鏈。
面色飽滿紅潤,頭發花白,兩側耳鬢各別一個玳瑁色的發卡,精氣神不錯,看起來比莊母至少年輕個十來歲。
此時她一只手提著兩條一斤來重的魚,一只手挽著菜籃子,菜不少,按這個量,得是一大家子人吃飯。
“問路的。”徐大慶隨口道。
“這麼大把年紀了還不懂規矩呢!問路就問路,怎麼還問到大門里來了。”徐大慶的媳婦越過了莊母,白了她一眼,提著菜就先進了屋。
徐大慶朝莊母揮揮手,低聲道︰
“快走吧!別來了!”
莊母還要說什麼,徐大慶的媳婦又從屋里探出頭來喝道︰
“老頭子!關門!”
那聲音氣勢非凡,徐大慶忙推了莊母一把,把她給推出了屋外然後關上了大門。
人到門口,莊趕美看清了徐大慶。
兩人有著一模一樣的眉眼,與莊父、莊超英、莊樺林完全不同的眉眼,當然,他也是看了布袋里那些東西,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所以,當莊母被推出來時,他愣在那里,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而徐大慶怕挨媳婦罵,根本沒有注意看莊趕美就直接拍上了門。
莊母一回頭看到了兒子,吃了一驚︰
“不是讓你在外面等嗎?!”
她拽著兒子就走,莊趕美還在震驚中,跟著莊母跌跌撞撞出了巷子他才反應過來。
“媽!你說,他是誰?!”
“老朋友,不借算了,算了,我們先去找個地方住,兒子,我們沒有介紹信,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沒有不要介紹信的旅館。”
莊趕美此時已經反應過來,他皺皺眉,有了主意。
那肯定要住的。
他去問了問路邊一家私人開的旅館,他說的是從鄉下帶母親來看病,村里開的介紹信給丟了,人家看他帶著老母親也沒有懷疑就讓他住了。
進了房間,莊趕美把布包里的東西都倒在了床上,也不說話,就指著那些東西。
莊母一看瞞不住,只能說了實情。
“媽!那他可太過分了!他過的那麼好,我從大門往里看了一眼,那麼大一個院子,至少五六間房呢!那老婆子又是魚又是肉的,他居然一分錢不願意給,還不承認?!”
莊趕美氣得不行。
“我幾十年沒有找他,是看你爸對你好,一心都為了你,也不需要他這個親爹做什麼,但是現在我們需要他,他卻......哎.......”
莊母看到徐大慶今天冷漠的樣子,也覺得十分心寒。
那老太太精致的模樣深深地刺痛了她。
她這一輩子,嫁給老莊就沒有過過那樣的日子,沒有穿過那麼好的衣服、褲子和鞋子,頭上別的永遠只有會掉皮的黑夾子,從年輕起就是。
那玳瑁色的發卡,真好看啊!
她年輕的時候就想,卻一直舍不得買。
還有珍珠項鏈,那珍珠真白,真圓,在陽光散發著溫柔迷人的光澤。
可是她呢?
她一件首飾也沒有。
以前說是窮,後來不那麼窮了,她想要,莊父就說她奢侈,有那錢還不如存起來。
也許,這不是徐大慶給她買的,那就是兒女買的,那她的兒女也沒用啊!莊超英和莊樺林從來就沒想過給她買過這些東西。
總之,徐大慶媳婦有的,她都沒有,這讓她撓心撓肺,徹夜難眠。
她一遍遍想著,如果當時嫁給了徐大慶而不是姓莊的,自己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啊!
莊趕美也輾轉難眠,他打算明天還要去找他的生父,一定要弄到一點錢。
莊母也不甘心,她同意了莊趕美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