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進了屋子，卻並沒有落座，依舊是保持著隨時能夠反擊或是準備逃跑的態勢站在屋中，視線在虞夫人和那個叫自光的小孩身上逡巡著。
虞夫人也沒有表現出被冒犯後的不悅，她不知從哪個匣子里尋來了一些糕點看著相當精致，遞給了自光和莫莉。
莫莉也並沒有推辭，接過糕點看了看邊塞進了自己的嘴里。
“奴家知道，自光是這位姑娘送來奴家身旁的。”
虞夫人在椅子上落座，雙手規整地擺放在自己的膝上。
“諸位不願與奴家交談也無妨，就當是奴家自說自話也罷。”
虞自光在听到虞夫人的前半句話時，原本咬了一口糕點，突然停下了動作，他朝著李霽的方向看了過去，眼中滿是訝異。
想來之前虞夫人並沒有向他提及自己的身世。
虞夫人將自光喚到身側，伸手在他的發髻上摸了摸，轉臉滿是慈愛地看著他。
“‘自光’本是奴家給自己的孩兒取的乳名，可惜他並沒有能夠長成，想來諸位也是知道那個孩兒的去處。”
“我原是臨安府建水縣虞氏女，家族本是隨沐英軍隊移居于此的士族。戰亂來臨時，父母為自身安全，將我許配給了滇南商貿大家的麻方圓。
麻方圓祖輩皆居于深山，也就只有他為了謀求發展，下山從商還真讓他做出了一些成就。”
虞夫人那張空白的臉昂起對著半空，似乎在追憶著那些仿佛隔世般的往昔舊事。
“父母希望他在戰亂來臨時能夠帶領家族進山躲避清軍。彼時中原各處已被清軍佔領，他們在各地燒殺搶掠，所過之處尸橫遍野，無數家庭妻離子散。”
李霽順著她的訴說，回想起了之前看過的歷史課本。
虞夫人所說的不過是那段歷史中最不值一提的，最著名的便是“揚州十日”，清兵鐵蹄入城後侮辱婦女屠殺百姓，使得揚州“堆尸貯積，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為五色，塘為之平”。
後又有詩人屈大均一首《菜人哀》，描述當時饑荒，人自賣身為肉于市集，為了保持肉的新鮮，還不能是被殺後再切肉，得趁還活著時肢解剔肉。
種種慘相即便只是通過文字便能體會到當時的混亂。
“開始時，麻方圓確實兌現了他的承諾，帶著我家人一同回了這座藏在山中的府邸，我們也確實避開了戰亂過了幾年好日子。”
“可是這樣的日子並未持續很久，麻方圓顧念著山下的生意，于是時不時會下山一趟。變故就發生在某年他下山回來之後。”
“那次他回來時是被家丁抬著回來的，他的身上不知為何長出了很多紅疹，那紅疹每一個都有龍眼大，看著頗為 人。”
“我詢問隨同他一道下山的家丁，老爺發生了何事，如何會至此。起初家丁並不願說，直到我用他的家小威脅，他才吐露事實。”
“原來麻方圓在山下結識了某位清兵將領。為了能夠繼續做生意，他百般討好，又得知那位將領愛食羊肉，便想方設法款待于他。”
“可是將領對于羔羊並不滿意，他們打听了很久才知道，原來將領愛吃的不是普通的羊肉，而是——兩腳羊。”
她說到這里，停頓了下，似乎想向李霽他們解釋何為兩腳羊。
可當她看到面前幾人凝重的神色後，便知道或許不用解釋，這些人應該也都能明白。
她嘆了口氣︰“于是麻方圓便用‘兩腳羊肉’款待了那將領，同時他自己也開始使用這種東西。”
“或許是報應吧，從一位母親手里掠奪來了一個孩子，並且將她炙成肉羹，與那位將領一同享用後，便听外頭有民眾呼聲，差人出去查看，便是那位母親一頭撞死在了門外。”
“那日過後，麻方圓身上便開始長出紅疹，才匆匆被家丁抬了回來。”
“回來後，府中找了不少郎中前來醫病，卻尋不到病根，且病癥愈發嚴重，那些紅疹逐漸變成包塊，裂開，流出惡臭的黃色濁液，他的狀態也日益衰弱，生機逐漸斷絕。”
“正當所有人以為他即將殞命時，有一位衣著邋遢，戴著一副儺面的游方道士來了。”
她的話音落下，好多人都想起了之前的那位“貴客”，正是虞夫人所說的游方道士模樣。
“他自稱‘大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會算，能夠翻山越嶺來到這隱藏在深山之中的大宅並不是偶然，而是觀天象知道這里有被詭病纏身之人，特此來拯救。”
“當時也是病急亂投醫了，府中便請他前來醫治，然大仙稱此事不可為女子所知，便由管家麻福陪同入內。”
“待他們再出來後，麻福的表情不太好，但依舊恭敬地送走了大仙。彼時我已有了身孕，麻方圓在得知此事後，相當興奮，我只道是他因為即將有後而高興，萬萬沒想到……”
……那個孩子應該就是最開始那份藥渣里一部分吧？
李霽和汪天啟對視了一眼，互相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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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孩子沒了之後，我一度陷入了瘋狂，做出了一些……失去理智的事，麻方圓無法殺死我，于是便將我囚禁在了這里，並向外宣布我的死訊。”
“而他也因為這個孩子病情獲得一定的好轉，那之後他就經常下山去物色年輕女子，或用金錢、或著直接搶掠回來，成為了新的夫人，繼續為他……‘制作’藥引。”
她的臉逐漸轉向了虞自光，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能感覺到她身周逐漸洋溢出了慈愛。
“你們其實不是第一組來到這里的人了，但是之前的那些人大多都平庸、恐懼，對于這里的事並沒有試圖做出什麼改變，我也一次次的看著有新的女子‘嫁入’麻府，為他生兒育女最後又成為他……和這府里大多數人的口中的鮮美料理。”
“直到你們的出現，還把這個孩子帶到了我的身邊。我便知道，這一切的事或許即將結束了。”
虞自光知道母親在說自己的事，不由得轉頭看向了李霽。
“結束？要怎麼結束？解決掉麻老爺嗎？”
莫莉听完了故事，在李霽的暗示下，問出了她想知道的事。
“你也見到過他的樣子了吧？”虞夫人說著看向了李霽，“原本他吃下那些孩子們就是為了壓制身體的變異，可沒想到，藥引被換掉了。那些孩子的冤魂們無法再被壓制所以從他的身體里掙扎著想要出來。”
“想要幫他們解脫，也只有毀去這個捆縛住他們的軀體了，所以……”
虞夫人站起了身，向他們深深鞠躬。
“還請你們幫幫那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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