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與這迎面而來的婦孺相比，更可怕的是那無處不在的襲擊！
頭頂，滾燙的沸油、燃燒的火把、沉重的石塊雨點般落下！
腳下，突然掀開的地板、踢翻的籮筐里，伸出致命的鉤鐮、套索！
側面的牆壁，猛地刺出削尖的長竹竿！狹窄的巷道瞬間變成了立體的絞肉機！
眾軍身上精良的鎧甲和長兵器，在這逼仄混亂的巷戰中，一時之間竟然變成了巨大的累贅。
霎時間，韓州城內混戰立起，六路人馬中，唯有為首的幾位大將沒有亂，手中兵刃輕點將馬前的這些金人殺倒，同時嘴上指揮大軍列陣防御。
有那心急的軍士扯過弓來，看也不看就扯弓放箭，可羽箭離弦，卻大多“哆哆”地釘在牆壁上，或者射入空無一人的角落，收效甚微。而城內的金人卻如同鬼魅一般，一擊即退，瞬間又消失在房屋的陰影和復雜的拐角中，只留下滿地哀嚎的宋軍尸體。
張憲端坐馬上，側耳听著各條巷子傳來的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廝殺聲和絕望的呼救，臉色鐵青。
方才就在他身前不遠處，一隊精銳刀斧手沖進一條看似平靜的胡同當中，可轉眼間就被從兩側屋頂跳下的金人壯漢和從背後掩殺出來的老弱堵住，斧頭菜刀齊下，瞬間淹沒在血泊之中。他看到一名宋軍被鉤鐮勾倒，隨即被數個悍婦撲上，用剪刀和牙齒活活撕碎！
如今的北伐軍固然精銳，但是架不住現在韓州城內的金人都瘋了啊，一個宋軍固然能隨意斬殺這些百姓，但是這些金人受傷之後不退反進，徑直向這面前的宋軍撲去，這一個兩個人他們還能抵御，可是個老弱一起撲上來，那宋軍也只能站立不穩，向後栽倒而去。
張憲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雙眉未皺，一旁的副將急忙勸道“將軍！這樣下去不行！這鬼巷子處處是陷阱，步步有殺機！我們空有大軍，卻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有力無處使啊！”
張憲望著眼前這如同巨大蜂巢蟻穴般的死亡迷宮，望著那牆壁上獰笑的圖騰，听著風中傳來的金人婦孺那帶著原始野性的戰歌與嚎叫，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色。
“傳我將令！”夜色籠罩之下，張憲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一，各隊停止分散！就地依托房屋牆壁，結小圓陣固守！二，調集所有神臂弓手、各營內所有火器火油！佔據高處，壓制兩側屋頂！”
軍士聞言急忙領命前去準備，而張憲望著眼前的深巷緩緩說道“以火光照亮，讓王佐他們能看的清楚，能給咱們些許指點，讓咱們能將這些金人殺敗就好，不然的話，某今日只能枉造殺孽了！”
可張憲的傳令兵轉身剛走，轉過一個街巷後就傳出一聲痛呼，驚得張憲急忙甩頭看去，卻見那名傳令兵的死尸栽倒在地。
見此一幕，張憲面上露出一抹猙獰，“好好好，某家給你們留活路，你們自己想找死，那就怪不得張某了！”
“來啊，鳴金收兵，大軍撤出韓州城，金人厲害，你我再思再戰！”
寂靜的夜晚，張憲這一聲斷喝傳遍半個韓州城，各軍主將此時本就是束手無策，一听張憲這話，當下也齊齊鳴金收兵，可張憲這邊卻同時低聲對身邊軍卒說道“口耳相傳，將隨身的火油、火藥給我灑滿全城，另外尋機會登高傳旗語，讓董先他們效仿。”
一道道軍令傳下，再不見傳令兵奔忙，只見無數軍士忙著低語，有那軍士走著走著一步不留神被自己的袍澤擠到道邊的木箱上，隨即一翻身這名軍士便來到一旁的屋檐上。
繼而也不見這軍士有何動作，依舊還是向這城門走去，只是背後背著的那面軍旗，隨著其走動竟在有規律的擺動，這軍旗搖擺之下金人看來只是隨著身形晃動，但在其余幾條街巷的軍士看來，卻是自家軍中的獨門旗語。
一時間，所有入城的軍士都悄聲打開隨身的葫蘆，倒出其中的火油，那隨身沒有火油的，撤軍途中手上腳上也不閑著，將那金人堆在路邊的干草打散，將碎木干柴踢的滿地都是，原本還能過人的街巷，現在變得一地狼藉。
不過金人的大將早已死在城頭之上，現在城內的百姓都是依照之前的布置行事，雖說狠辣，但卻也少了三分智謀，其實要是張憲領著人馬在原地死戰一會，這城內的金人也就喪膽投降了，奈何咱們張將軍心系百姓，卻更心疼自己的兵卒，一看自己兵卒慘死當場，張憲再也沒了苦戰的心思。
而城內的金人沒人指揮，自然也就看不出張憲是以退為進，甚至還在暗中歡欣鼓舞，覺得自己的悍勇建功，將南蠻殺退出城，從而保住了這座韓州城，可他們哪知道張憲領軍退到城門後，卻並未出城而是轉身登上了韓州城牆。
這邊張憲剛登上城頭，迎面正遇上聞金而來的王佐、嚴奇二人，不多時董先幾人也陸續撤上城頭，可幾人再次相遇，卻都是沉默無言，緩緩跟在張憲身後，至于張憲心中所想，他們也都是心知肚明，畢竟這又是火油，又是敗退，眾人又都讀過兵書，那麼眼下的破陣法自然清晰可見。
沉默片刻後，張憲緩緩問道“王將軍、嚴將軍，怎麼樣，城頭上可能看清布局？”
“回將軍，大的街巷能看出來，是按六合布置，但是那些小的街巷卻因為屋檐遮蓋，根本看不清楚其中變化。要想直搗城中不難，但要說剿滅城內的金人，怕是不易啊。”
“那，喊話勸降那？他們可願意？”
“將軍，金人剛剛得了便宜，哪里那麼容易投降啊。”
“既如此，向雷何在？本將軍許你動全營火器，與我，放！”
這沒下軍令前，眾人還有個商量的余地，可要是軍令一下，那全軍上下啞然無聲，只有向雷拱手領命，“末將遵令！”
“放火！”
沾滿火油的布團被點燃，投入那些布滿圖騰符號的房屋！火焰如同貪婪的巨蛇，迅速沿著涂抹了油脂的門窗和布條蔓延開來！灑在城內的火油也是見風就著，一時間，大火滔天而起。
霎時間，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那些依托房屋進行偷襲的據點，頓時變成了燃燒的棺材！
而在這火光映照之下，透出韓州城前，吊斗之下一場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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