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井邊的哭喊聲染成暗紫色，楚雲半跪在潮濕的青石板上。
董雪舉著的燈籠在夜風里搖晃，將木桶里熒藍色的井水照得如同淬毒匕首。
他伸手攪動水面，絲絮狀魔氣立刻纏上指尖，皮膚傳來被蟻群啃噬的刺痛。
"取水隊三個時辰前就出發了。"湛風抹了把臉上的沙塵，腰間白符囊空了大半，"上游十八口水井全變成這樣，連山澗都飄著死魚。"
楚雲望著掌心尚未消散的魔氣痕跡，星紋鎖鏈在銅鏡中的悲鳴突然刺入腦海。
他轉身時，董雪正用銀針試探嬰兒唇邊的水漬，少女醫修素來平穩的手指此刻微微發顫——針尖騰起的黑霧凝成骷髏形狀。
黎明前的演武場擠滿焦渴的百姓。
楚雲盯著二十七個空水缸，听著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在晨霧里炸開。
當某個婦人暈倒在取水木桶旁時，他猛地扯下脖頸繃帶，結痂處的星紋竟開始灼燒。
"引雷陣需要玄冰做陣眼。"三日後，湛風背著冒紫煙的陣旗沖進藥廬，"但極北冰川早被魔霧籠罩......"
董雪突然打翻藥罐。
楚雲循聲望去，見昏迷的老鐵匠正吐出帶冰碴的黑血，牆上日晷投影恰好指向正午——距他們上次飲水已過去三天零七個時辰。
第七夜的月光格外猩紅。
楚雲站在觀星台裂痕處，看著懷中青銅腰牌浮現新提示︰【斬魔值︰9371000】。
底下臨時搭建的醫棚傳來孩童啼哭，他握緊昨夜從魔修尸體拾取的幽藍晶石，突然將腰牌按進心口裂縫。
"你瘋了？"董雪在井底抓住他滲血的手腕。
楚雲周身盤旋的星紋正瘋狂吞噬晶石能量，被魔氣污染的地下水脈在他瞳孔中化作縱橫交錯的血色經絡。
當斬魔值歸零的剎那，井壁青苔突然褪去死灰色，某處暗流里傳出魔物尖嘯。
"退後！"楚雲拽著董雪撞上井壁。
他掌心爆開的湛藍星光里，萬千星紋鎖鏈絞住試圖逃竄的魔氣本源，系統光幕在眼前炸開瀑布般的數據流︰【檢測到初級水源魔核，是否消耗500年修為進行淨化？】
百姓們的驚呼從井口旋落。
楚雲望著數據流里閃過的【當前修為︰劍魄境巔峰582年）】，在董雪發現他鎖骨星紋開始崩解前，狠狠按下確認鍵。
晨曦穿透水霧時，第一桶清泉澆在干裂的唇舌間。
歡呼聲震得井底碎石簌簌掉落，楚雲靠著潮濕的井壁輕笑，看著水面倒影里自己的白發轉瞬即隱。
董雪抹著眼淚給他包扎崩裂的虎口，沒注意到那些星紋正悄悄爬向心脈。
當夜值更的修士看見，楚雲在重建的水車旁站了整宿。
他左手始終按著腰間忽明忽暗的青銅牌，右手掌心躺著枚徹底灰暗的幽藍晶石，每當山風吹動新建的茅草屋檐，就有細碎星光從指縫漏進潺潺流水。
井底的寒氣凝成霜花攀上楚雲的睫毛，掌心懸浮的魔核正瘋狂震顫。
系統光幕上的數字在【498年修為】處明滅不定，他忽然想起魔淵里那個暴雨夜——前世自己抱著破碎的本命劍墜入熔岩時，骨髓里也曾翻涌過這般灼燒般的戰栗。
"楚師兄！"董雪的驚呼被井壁撞碎成殘音。
她繡著青蓮的袖口拂過楚雲滲血的腕脈，那些星紋鎖鏈竟如活物般纏上她的指尖。
兩人同時僵住，少女醫修頸間玉佩映出他瞳孔里游走的血絲，像極了當年師尊隕落前碎裂的命燈。
地面忽然傳來悶雷般的震動。
楚雲仰頭看見井口飄落的紙錢混著桃花，方才想起今日原是驚蟄。
十年前青雲宗滅門時，那些被魔氣腐蝕的師兄們，也是在這樣的春日里化作漫天灰燼。
"還剩三成水脈。"湛風的聲音裹著沙礫砸進井底，他腰間的傳訊玉簡正滲出黑血，"北巷王寡婦剛咽氣...她小女兒還在用蘆葦管喂弟弟喝泥漿。"
楚雲喉間泛起鐵銹味。
系統突然彈出猩紅警告︰【強制透支將觸發星紋反噬】，他卻在數據流里瞥見母親臨終前的幻影——那個被魔修吊在城門上的女人，干裂的嘴唇始終保持著喚他乳名的形狀。
當第一縷晨曦刺破水霧時，楚雲咬碎了藏在舌底的冰魄丹。
董雪珍藏藥香的錦囊突然自燃，她在灰燼紛飛中看見青年鎖骨處的星紋竟生出妖異的紫蔓，而井外百姓的哭嚎正逐漸染上瘋癲的顫音。
"借你一縷青絲。"楚雲突然扯斷董雪發間紅繩，在少女錯愕的目光中將染血的星紋印上她手腕。
五十丈深的地脈在他識海轟然炸開，七百條被魔氣侵蝕的水脈竟與前世師門禁地的困龍陣重疊，他終于看清魔核深處那抹熟悉的劍痕——分明是青雲宗失傳的斬魔訣所留。
董雪突然按住心口倒退三步。
她溫養二十年的本命銀針在袖中齊齊折斷，而楚雲周身盤旋的星紋正吞噬著井底所有光亮。
當系統提示音變成刺耳的蜂鳴時，青年染血的食指按上了湛風背著的玄冰陣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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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你敢！"匆匆趕來的正道聯軍統領目眥欲裂。
他看到青年徒手捏碎冰晶，那些星紋鎖鏈裹挾著魔核殘片，竟在井底繪出失傳百年的九轉滌魔陣。
聯軍腰牌上的避塵玉同時爆裂，而楚雲的白發已蔓延至肩頭。
瀕臨崩潰的陣眼處，董雪突然咬破舌尖。
她以血為墨在楚雲後背畫出藥師谷秘傳的續靈符，卻見那些星紋貪婪地吮吸著她的靈力。
兩人跌坐在翻涌的魔氣漩渦里，少女醫修突然輕笑︰"若此番不死，師兄可否教我觀星術？"
地面上的百姓看見井口噴出湛藍光柱。
七十二口枯井同時響起梵音，病重的老鐵匠顫巍巍爬向水缸，渾濁的瞳孔里映出清泉上漂浮的點點金芒。
當第一個孩童捧起水碗時，千里外的魔淵祭壇上，某盞魂燈突然迸出裂痕。
楚雲在昏迷前最後看到的，是董雪散落的發絲纏住他指尖的模樣。
少女滾燙的淚珠墜在他崩解的星紋上，竟暫時凍住了向心脈蔓延的裂痕。
湛風帶人挖開井壁時，發現兩人身旁凝著朵冰雕的並蒂蓮——那是藥師谷弟子情動時才會引發的天地異象。
慶功宴的篝火燒紅了半邊夜空。
楚雲倚在新築的了望塔上，听著下方百姓傳唱《星君滌魔曲》，掌心的幽藍晶石已褪成月白色。
董雪提著藥盞走來時，他故意讓夜風吹散束發，果然瞥見少女耳尖染上晚霞的顏色。
"你的星紋..."董雪指尖停在楚雲衣領半寸處，突然改口說起北坡新種的桃林，"來年花開時，可願共飲去年埋的梅子酒？"
兩人袖口糾纏的瞬間，西南天際倏然掠過三道血鴉。
楚雲眯眼望著聯軍駐地飄散的法器殘光，腰間青銅牌閃過轉瞬即逝的凶煞卦象。
他假裝沒發現董雪偷偷系在他劍穗上的同心結，卻在少女離去後，將今日新得的崇敬值全數換成追蹤符。
子時的打更聲格外沉悶。
楚雲站在重砌的祭天台頂端，看著月光把自己影子拉成扭曲的魔物形狀。
懷中晶石突然映出某個戴青銅面具的身影——那人正在百里外的亂葬崗，用染血的骨笛吹奏著青雲宗覆滅夜曾響起的《幽冥引》。
山風卷來新生茅草的清香，卻掩不住暗流里浮動的尸臭味。
楚雲摩挲著出現裂痕的斬魔劍，忽然對著虛空輕笑︰"既然要報斷角之仇，何不現身為我新鑄的劍鋒開刃？"
他身後，剛修復的水車突然停轉。
一縷魔氣順著倒流的溪水滲入糧倉，而沉浸在歡慶中的人們尚未察覺，那些在月光下瘋長的稻穗，正悄悄生出鋸齒狀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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