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行簡冷哼︰“朝臣盡皆休沐,無人當值,朝政豈不大亂?”
“此外,城中數十萬人,個個耽于享樂,忘乎所以,莫非以為天下一統了麼?”
袁文通啞然失笑︰“長史何必杞人憂天?”
“這長安城,內有高楷坐鎮、諸多賢才猛將拱衛,外有十萬禁軍,穩如泰山,絕不至于區區三日便大亂。”
“更何況,一張一弛,文武之道。治國安民,應當寬嚴相濟,勞逸結合。”
“怎能全年無休,不知疲倦地任事?”
庾行簡無言以對。
侯三寶附和道︰“郎君所言極是!”
“這三日歡慶過後,長安城便會恢復宵禁,絕不會出岔子。”
尋常之時,長安有執金吾、武侯鋪,掌巡徼警衛,糾察非違,以肅清京師。
按照《宮衛令》規定,每日傍晚,衙門石漏“晝刻”一盡,便擂鼓六百聲——這是閉門鼓,宣告宵禁開始。
每日凌晨,五更之後,擂鼓四百聲——這是開門鼓,表示宵禁結束。
對于犯夜禁之人,按照《周律疏議》規定,鞭笞二十。
若有緊急情況,不得不星夜出門,必須有縣衙所發的通行令牌。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袁文通笑道,“值此良辰美景,又無約束,正該盡情游玩,怎能輕易辜負?”
話音剛落,便見數個顯貴人家,騎驊騮、戴烏紗冠、穿蝦青色窄袖側領衫,袖口花團錦簇。
這一群人呼朋引伴,縱聲歡笑,惹得路人矚目,紛紛把視線投來。
領頭兩個青年郎君,鬢邊簪花、面如傅粉,並轡而行,忽然興致大發,命侍從于馬背上鼓瑟吹笙、彈奏琵琶,一面高歌一曲。
曲子雄健豪邁、樂聲玲瓏縴巧,兩種听感截然不同。然而,傳入耳中,卻相得益彰。
一曲終了,兩個郎君互相夸耀,彼此點評,言辭間卻又爭鋒相對。
旁觀者中,有數名文人墨客,眼見此景,當即作詩應和,引來一片喝彩聲。
袁文通感慨道︰“神州動亂尚未一統,秦國公治下,卻已有太平景象。”
庾行簡撇了撇嘴,正要開口,卻見侯三寶恭聲道︰“郎君所言極是。”
“今夜,不光有樂曲詩文,更有彩燈花車,在朱雀大街巡游,任人觀賞。”
“郎君可要去瞧瞧?”
“自然要去。”袁文通最喜熱鬧,怎會錯過這等盛景,當即邁步往東。
此時,整條金光門大街人頭攢動,無需辨路,只需順著人海,便自動流向目的地。
途經延壽坊時,袁文通隱約嗅到一股臭味,似有排泄之物。
他擰緊眉頭,暗思︰長安街道如此整潔,顯然提早清掃過,誰家如此隨意,在此大煞風景?
循著氣息望去,穿過坊門,一座庭院內,赫然立著一尊糞台,旁邊站著一人,著粗布麻衣。
另有數人正拿棍棒,痛打糞台,激起一片碎屑。
糞台肉眼可見地干癟下去,麻衣者隨之高聲慘叫,好似棍棒臨身。
袁文通掩著鼻子,疑惑道︰“這是作甚?”
侯三寶低笑道︰“郎君有所不知,這是西北風俗,打糞台,期盼來年五谷豐登。”
庾行簡啐了一口︰“粗俗不堪!”
袁文通不以為意︰“想來,這糞台另有用處。”
“郎君慧眼如炬!”侯三寶點頭,“五谷生長,若有糞便鋪墊,更加茁壯,產出也更為可觀。”
因此,城中屎尿皆有專人收取,統一運出城外,送至鄉野田地漚肥。”
庾行簡滿臉嫌惡︰“此等污穢之物,怎能滋養五谷?”
侯三寶搖頭道︰“奴婢不知其中原理,不過,民間自古便有此習俗。”
“長史,切不可如司馬衷一般,何不食肉糜。”袁文通淡聲道。
“是!”庾行簡神色一凜。
侯三寶倏然笑道︰“說起來,上元節時,江南民間亦有風俗。”
“不少人家以酒 、豆粥插箸,祭祀門戶神只,恭迎紫姑,以佔卜蠶桑。”
“郡公,此等淫祀,不入正統,理當取締,並予以懲處,以正視听。”庾行簡面色一肅。
袁文通搖了搖頭︰“民不舉,則官不究,何必多管閑事?”
侯三寶眼珠一轉︰“奴婢听聞,太極宮中曾流行打蔟戲。”
“上至聖人,下至文武百官,皆為擁躉,盛況空前。”
“只是,秦國公據長安後,以奉行節儉為由,將此擱置。”
“何解凍之嘉月,值 莢之盡開。斜暉交映,倒影澄鮮。”袁文通贊道,“打蔟戲靡費甚巨,擱置了倒也節省開支。”
傳聞,瑞草 莢元月初一生一莢,至十五日,迎來鼎盛期,此後迅速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