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左文梟知道,這世間最狠的毒,不是毒藥,而是那雙含笑的眼楮。
不僅如此,在阿璃的謀劃下,沈家、梁家甚至賈家也都逐漸卷入了這場暗流之中。
左府每月一次的“夜宴”,實際上便是密謀之所。
沈之桓和梁瑾言,一個負責調動兵馬與外圍護衛,一個則掌控商賈與錢糧運輸。
賈家擅長醫毒,負責將那些祭品的“尸骨藥渣”處理干淨,不留痕跡。
一切井井有條,如庖丁解牛。
而他們,皆以為是在為阿璃鋪路——以為能換來她的一個笑、一次回眸。
這座城,逐漸成了左家獨掌的鐵桶城。
銅錢落地,都要左家過目;
節日祀典,需左府批準;
商人進貨,稅銀三成歸府;
女子婚配,需過左家手印;
地主佃戶,需奉上年貢以外的“贄禮”;
哪怕是孩童上學,也得背誦“左令十二律”。
而這一切的中心,竟是一名女子——阿璃。
她雖從不出席那些夜宴,甚至不干預具體事務,但所有的謀劃,都必須得她頷首。
左文梟多次在背後調侃︰“阿璃,你到底想要什麼?”
阿璃笑而不語,只輕輕點香一支,香霧繚繞,似乎在遮掩她眼底的深淵。
左文梟卻懂她,甚至欣賞她︰“你是真正的毒蛇……不,是美人魚,表面光艷動人,實則魚鱗之下盡是獠牙。”
阿璃沒有反駁,只回了一句︰“那就請你繼續為我添水溫爐,營造出我這片海。”
左文梟狂笑︰“只要你願意,這天下都能為你淹死。”
阿璃嗔怒道,“大人又在打趣奴家了,奴家只是小女子一個,哪有那麼大本事呢。”
說罷,竟不好意思的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臉。
......
左府外人頭攢動,怒意翻涌,沈家與梁家的人高聲叫嚷著,拉著橫幅,鼓動著民眾,說得義憤填膺。
“我們琢城好好的,憑什麼你們這些外人來攪亂?”
“一個南方來的公子哥,裝什麼救世主!還想著北伐?滾回去吧!”
“我沈家二少爺、梁家三公子說了,他們才是咱們琢城的主心骨!”
朱裕同站在門廊前,眉目沉靜,身著一襲玄青長袍,領口銀絲暗紋雲騰如墨,幾縷碎發垂落鬢邊,襯得他眼神格外清澈。
即便面對洶洶人潮,他依舊不動聲色,只對身旁的白夜行與月柔微一抬手,示意勿急躁。
“沈之桓,梁瑾言。”朱裕同低聲喃喃,
“你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了。是主子示意的,還是自己急于向主子投誠?”
白夜行一手搭在腰間劍柄,冷哼道︰“這些人,不是你們阿璃姑娘招來的舊識嗎?”
朱裕同微蹙眉,還未作答,忽然從府中偏房傳來一陣輕盈腳步聲。
眾人齊齊側目。
只見那一道倩影,緩緩地穿過垂花門,裙角曳地如流水,一身煙紫軟紗曳地長裙,衣帶當風,仿佛隨時要羽化升空。
那女子正是阿璃。
她眼神帶著一絲“茫然”和“無措”,步伐卻極其從容,仿若春日里從花枝探出頭的小鹿,楚楚動人。
“奴家……听見外頭這般喧嘩,實在擔心出什麼事,便斗膽出來瞧上一眼。”
”她聲音輕軟,尾音微顫,仿佛一縷細風能吹倒的弱柳,“裕同哥,不會怪罪奴家多事吧?”
她說著,輕輕咬唇,眨了眨眼楮,似乎在極力掩飾自己‘膽怯’又‘體貼’的小心思。
朱裕同眼眸微動,卻沒有回應。
倒是沈之桓和梁瑾言見狀,瞬間心神動蕩。
兩人本就因今日之事心中焦躁,此刻見到阿璃那副‘不諳世事’的模樣,心頭更是五味雜陳——又憐又怒,又渴又酸。
沈之桓咬牙,心中暗忖︰她從未對我露出過這樣的神情,卻輕易在這朱裕同面前表現得如此真切。
梁瑾言則拳頭暗握,恨不得將那“裕同哥”三字從她口中摳出來。
阿璃卻仿佛未察覺兩人心思,蓮步輕移,來到台階處,水光瀲灩的眼波一掃眾人,緩緩開口︰“諸位……我也知你們是為百姓安危而憂。可裕同哥,他……真不是來亂你們生活的人。”
她說著微微低頭,肩膀微顫,像是極力克制內心情緒,那副“我雖卑微,但願以真心換你們理解”的樣子,讓人恨不得當場跪倒。
梁瑾言忍不住了,大聲道︰“阿璃姑娘,他有什麼好?你別被他的外表騙了!”
阿璃抬眸,眨了眨眼楮,語氣忽地一轉︰“瑾言哥哥這話……奴家可不敢當。裕同哥,他身世清白,肩負天下百姓之重,奴家……怎敢奢談什麼騙與不騙。”
她輕咬著指尖,似羞似懼,又像有心事難言,那副欲語還休的樣子,讓沈之桓心都軟了。
他試探著開口︰“璃兒,你……你真的和他……有何瓜葛?”
阿璃垂下眼睫,輕聲道︰“奴家本是左府中人,哪有資格妄議這些高貴人物?今日出言,只是希望兩位哥哥莫再為此傷了和氣。”
說著,竟淺淺福了一禮,姿態謙卑到塵埃里。
但她那句“奴家本是左府中人”卻如鈍刀剜心,硬生生在沈、梁兩家子弟胸口劃出血線。
他們恨——恨自己曾是她腳邊拾不起的塵埃。
也更恨那個朱裕同,憑什麼讓她改了稱呼。
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有百姓低聲議論︰
“這個姑娘是誰啊,怎如此標致?”
“嘖,聲音也太好听了。”
“她說話的樣子……我家娘子要能學一分,我都不打她了。”
阿璃听得耳中,唇角笑意卻未動分毫。
這一場“偶遇”,她計劃已久。
今日的衣裙,是她昨夜遣人特意從望月坊裁縫手中趕制而成,顏色淡雅不妖,正好襯得她膚色似雪。
就連今日這番出場的步伐,都是她昨夜一遍遍在水面練習的結果,輕柔、虛浮、像是仙子誤入凡塵。
而她的目標,從來不是說服眾人。
是挑起沈之桓與梁瑾言心頭的刺,是在朱裕同與他們之間埋下嫉妒的種子。
果然——
朱裕同側眸看她,眼中閃過一抹復雜。
他不是看不出這女子的心機,但她偏偏做得滴水不漏。
白夜行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她在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