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在此時忽然翻涌,她仿佛回到了那一晚——左文梟將她抱入寢閣,門窗緊閉,他嘴角含笑,語氣卻如寒鐵︰“來,再彈一遍。”
阿璃戰戰兢兢地撫琴,手指卻止不住地顫。
琴聲哆哆嗦嗦,已經沒有了先前那份空靈。
“彈錯了。”左文梟低聲說著,輕輕撥了她的手指,動作帶著惡意的柔情。
“錯了就要罰。”
她低下頭,不敢反駁,也無從反駁。
夢到這里,阿璃在床上微微顫抖,睫毛抖動,像是在承受什麼難以言喻的壓迫。
但夢境並未就此結束。
她看見母親的身影站在月光中,依舊樸素的打扮,手中抱著那把泛舊的古琴,眼神溫柔,卻又帶著悲憫。
“阿璃,”母親低聲喚她。
她一步步朝阿璃走來,眼神幽深如黑井。
\"璃兒……我的好璃兒啊……\" 她的聲音帶著顫栗與怨毒,仿佛從地下深處而來。
阿璃怔在原地,不知為何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看著那人靠近。
母親走到她跟前,驟然抬起手,攫住阿璃的肩膀,指節泛白,力道之大讓阿璃驚呼一聲。
\"娘?你……你怎麼……\"
\"你還記得我為你熬的粥嗎?記得我們住在破廟里,用雨水洗衣,用破布裹身嗎?\"
阿璃張了張嘴,卻無法說話。
母親的眼神變了,變得灼熱、憤怒。
\"憑什麼,我們這些老百姓就要一直被那些達官貴人踩在腳下?!憑什麼?!\" 她語氣近乎咆哮,手指猛地掐住阿璃的下巴,將她逼迫抬頭,逼她直視自己眼中的怒火。
\"你以為他們給你吃一口飯、穿一身衣,就對你施了天大的恩?璃兒,娘錯了……是娘當年太蠢,才會讓你學會妥協、懂得感恩!\"
霧氣翻滾之間,夢境更顯模糊,四周浮現出一幕幕陳舊回憶︰
母親在寒冬臘月中站在學舍門口,一遍遍請求那位身著錦衣的夫人,讓女兒多听一堂琴課; 那位夫人,正是左文梟的母親,居高臨下的語氣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我們貴人學琴,是修身養性,你們窮人家的女兒,也配?”
那一巴掌,那一聲冷笑,那高跟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響…… 阿璃目睹著那一切,心頭驟然刺痛。
母親捂著被扇腫的臉,卻始終挺直脊背,不哭不叫。
現在的她,夢中之她,卻是滿臉扭曲與怨恨。
\"她擠兌我、羞辱我……就憑她多了幾件絲綢衣裳、多讀了幾本書……她憑什麼?!\"
母親猛地抓住阿璃的手,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上。 “你听听,這里曾經裝著的,是希望。可如今,早就被那些權貴挖空了。”
阿璃睜大眼楮,內心無法承受。
母親的臉越來越近,聲音也低沉沙啞下來。
“璃兒,你太軟了。”她一字一句,似責似悲,“我把你養得太好了,教你如何溫婉、如何得體,卻忘了告訴你︰在這個世道里,心狠的人才活得久。”
她捧起阿璃的臉,幽幽嘆息,眼神卻鋒利如刃。
\"為達目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霧色中,母親的臉在忽明忽暗之間變幻,仿佛左文梟的母親也從迷霧中顯現,與她相對而立。
“她活得尊貴,卻不是因為她善良,而是因為她足夠狠、足夠早爬上去。”
夢境崩塌一般坍縮,阿璃仿佛置身于血泊與火焰中,母親的聲音不再溫柔,只剩咒語般回響︰
\"去爬上去。 去踩碎她們。去拿回屬于我們的東西。\"
阿璃猛地驚醒,滿身冷汗,整個人如同從冰水中撈出。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望向窗外的夜色,月色淡淡,涼如水銀瀉地。
指尖顫抖地拂上自己眼角,那一滴未落的淚,終于還是滾落了下來。
夢醒之後,她卻再難入眠。
她緩緩起身,走到鏡前,看著鏡中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
濃妝淡抹皆宜,可她忽然想起母親曾說︰“人若有心計,妝容也不過是武器。”
“娘……”阿璃喃喃自語,聲音低如呢喃,像是對著夜色傾訴,又像是在下定決心。
她捧起鏡中那張臉,認真地看了又看。
“我會的。”
“我會讓所有踩在我們身上的人,全部付出代價。”
“一個都不會放過。”
而窗外,風依舊輕柔,卻似乎多了些鋒利。
似乎從這一天起,阿璃變了。
徹底變了。
那種由骨髓里滲出來的順從、嫵媚,令人幾乎察覺不出絲毫違和,仿佛她本就應是這般風情萬種的女子。
即便是左文梟再過分的要求,她也總是巧笑倩兮,眉目如畫,不見一絲掙扎與反抗,甚至連眼角都不帶顫一下。
反而如江南春雨,潤物無聲中,將男人的欲念調和得恰到好處,讓人甘願沉淪。
左府中的人,都在議論她。
最初,是低聲耳語。
後來,是掩嘴偷笑。
再後來,是堂而皇之地承認︰
“那個叫阿璃的女子,怕是要飛上枝頭做鳳凰咯。”
“咱們府里未來的主母,說不定就是她了。”
“噓,小點聲!左大人寵她得緊,一日不見都要找人滿院子翻。”
有嫉妒的,有奉承的,也有眼紅的,然而無一人敢明面得罪她。
因為,左文梟是真的寵她。
寵得不像話。
從妝奩衣裳到金銀細物,日日新添。
她住的偏院,如今早已修葺一新,檀木廊架、嵌玉的檐柱、手繪雕花的香幾,樣樣都擺得妥帖大氣。
更別提院中那株開得正盛的海棠,仿佛也沾了她的喜氣,日日朝陽而綻,花瓣落入水中,香氣四溢。
左文梟曾幾度深夜而至。
他站在那香霧氤氳的月下,看著她由紗帳中款款走出,一襲水紅薄紗,腰肢如柳,步步生煙。
她不再避諱自己的艷色,不再遮掩那白瓷般的肌膚與那雙像是永遠都帶著濕意的眼。
他曾一度問她︰“外面的傳言,你都听了嗎?”
她未答,反而慢慢走上前,紅唇輕啟,一指輕輕劃過他的胸膛,聲音卻帶著醉意似的嫵媚︰“若是奴家想……大人你會給嗎?”
左文梟的喉結滑動了一下,一時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