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鳥舒展著足以遮蔽半座城池的赤金羽翼,在微凡界復甦不久的稀薄靈氣中穿行,每一次有力的振翅都攪動風雲,在身後拖曳出流火般的光痕。
下方,大昭國綿延的疆土如巨幅錦繡鋪展,熟悉的城鎮、阡陌、河流飛速掠過。
沈君澤安靜地依偎在姬紫曦懷中,感受著風掠過耳畔的呼嘯,目光落在越來越清晰的大昭帝都輪廓上。
那巍峨的城牆、熟悉的宮闕殿宇,在稀薄靈氣滋養下,似乎比兩年前更加莊嚴肅穆,連護城河的水都泛著從未有過的清澈波光。
近鄉情怯,沈君澤的心跳微微加速,下意識地握緊了姬紫曦環在自己腰間的手。
姬紫曦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手臂收緊,下巴輕輕蹭了蹭他柔軟的發頂,聲音透過風聲清晰地傳入他耳中︰“別怕,阿澤,我們回家了。”
與此同時,大昭皇宮,太極殿。
莊嚴肅穆的朝會正在進行。
鳳座之上,太上女皇姬藍鳶身著玄色鳳袍,雖已退居幕後,久居上位養成的威儀卻絲毫未減。
她面容沉靜,眸光銳利如昔,正听著戶部尚書關于新推行的“商稅法”在各州府具體實施情況的奏報。
殿內氣氛沉凝,文武百官垂手肅立,只有大臣清朗的稟報聲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
“……青州、雲州等地,新設市舶司運轉已入正軌,海商登記造冊者較去年激增三成,關稅收入可觀。然,北境三州因地處邊陲,商路初開,豪強仍有隱匿商隊、抗拒新法之象,需加派稅吏及監察御史,輔以駐軍威懾……”
姬藍鳶听得專注,指尖在鳳座扶手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腦中飛速權衡著北境三州的處置方略。
改革之路,從無坦途。
她正欲開口,腰間懸掛的一枚小巧精致的海螺狀法器,其表面溫潤的玉質光澤忽而極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旋即恢復如常,快得如同錯覺。
是老祖的傳訊?
姬藍鳶心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
傳音海螺閃爍的頻率極低,並非代表十萬火急的急促紅光。
她強行按捺下瞬間翻涌的急切與擔憂,定了定神,目光重新落回下方稟報的戶部尚書身上,沉聲道︰“準奏。著吏部與兵部協同,增派精干稅吏及一衛驍騎營軍士,即刻前往北境三州,務必……”
話音未落,殿外驟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巨大騷動!驚呼聲、沉重的鎧甲跑動聲、兵刃輕微踫撞的鏗鏘聲混雜在一起,由遠及近,瞬間打破了朝堂的肅靜。
“報——!!!”
一聲帶著驚惶與難以置信的嘶吼響徹殿門。
一名盔甲鮮明的大內侍衛統領甚至來不及依禮跪拜,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入太極殿,臉色煞白,單膝點地,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扭曲變調︰
“啟稟太上女皇!天、天有異象!遠、遠方天空……突現一龐然巨物!遮天蔽日,形似……形似神鳥!正、正以駭人之速,直撲皇宮而來!!!”
“什麼?!”
滿朝文武瞬間嘩然!龐然巨物?遮天蔽日?直撲皇宮?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砸在所有人心頭!
姬藍鳶猛地從鳳座上站起,玄色鳳袍無風自動,一股屬于帝王的凜冽威壓瞬間席卷全場,壓下了所有騷動。
她的心,卻在這一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神鳥?遮天蔽日?難道是……她強行壓下翻騰的思緒,鳳目含威,掃視下方驚疑不定的群臣,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隨朕出殿!一觀究竟!”
說罷,她率先大步流星走下丹陛。
滿朝文武,無論文臣武將,皆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天消息和太上女皇決然的姿態所懾,慌忙整理衣冠,帶著驚疑、恐懼與強烈的好奇,如同潮水般緊跟著涌出宏偉的太極殿,奔向殿外廣闊的白玉廣場。
剛踏出殿門,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仰頭望天,瞬間被眼前的景象奪去了所有呼吸和言語的能力!
方才還晴朗無雲的碧空,此刻已被一片巨大的、燃燒著赤金流光的陰影徹底籠罩!陽光被隔絕,整個皇宮仿佛瞬間進入了黃昏。
那陰影的源頭,是一只難以用言語形容其龐大的神駿巨鳥!它雙翼展開,投下的陰影覆蓋了小半個皇城,每一根赤金色的羽毛都仿佛由流動的熔金鑄就,邊緣跳躍著細碎而神聖的光焰。
古老而威嚴的氣息如同實質的山岳,沉甸甸地壓在所有仰望者的心頭,讓人膝蓋發軟,靈魂都在本能地戰栗!神鳥!這絕非凡間之物!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巨大陰影和浩瀚威壓之下,在那神鳥如同燃燒星辰般璀璨的脊背之上,兩道身影如同謫仙臨凡,翩然躍下!
一玄一青,衣袂當風。
玄衣女子身姿挺拔如松,容顏傾世,眉宇間是久經磨礪的鋒銳與掌控一切的從容,周身流轉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凜然氣度。
青衣男子依偎在她身側,身形略顯清瘦,面容俊雅無雙,雖臉色尚帶一絲大病初愈的蒼白,卻無損其清逸出塵的風姿,尤其那雙溫潤的眼眸,清澈寧靜,仿佛能撫平世間一切躁動。
他們自九天之上,踏著神鳥的輝光降臨。這一幕,超越了所有人的認知極限,深深烙印在每一個仰望者的靈魂深處。
“陛……陛下?!”
人群中,不知是哪位老臣顫巍巍地、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第一個失聲喊了出來。
“是女帝陛下!是帝後!是帝後啊!” 更多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激動爆發出來!消失了兩年,自稱微服私訪民間,卻一直生死未卜的女帝姬紫曦和帝後沈君澤,竟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御神鳥而歸!
姬藍鳶站在百官最前方,身形挺直如標槍。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一玄一青兩道身影上,威嚴的面容下,是洶涌澎湃幾乎要沖破堤防的激蕩心潮!
看著女兒攬著夫郎,踏著萬丈金光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看著她眉宇間褪去了些許青澀,沉澱下更深的堅毅與威儀。
看著沈君澤雖蒼白卻安然無恙的臉龐……姬藍鳶的眼眶驟然發熱,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狂喜狠狠攥住了她的心髒。
她死死咬著牙關,下頜繃緊,才勉強維持住帝王最後的威儀,沒有當場失態。
姬紫曦牽著沈君澤的手,步履沉穩地穿過自動分開如同潮水般跪伏下去的群臣,徑直走到姬藍鳶面前三步之處。
在滿朝文武驚愕、激動、敬畏交織的目光注視下,姬紫曦松開沈君澤的手,一撩玄色衣袍前襟,毫不猶豫地屈膝跪地,行了一個標準的覲見大禮。
她身旁的沈君澤也動作輕柔卻無比堅定地隨之跪下。
“兒臣姬紫曦沈君澤),拜見母皇!” 姬紫曦清朗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清晰地響徹寂靜的廣場,“不孝兒臣,讓母皇憂心掛念,兒臣……回來了!”
“回來……就好。”
姬藍鳶的聲音帶著一絲極力壓抑的沙啞,她微微抬了抬手,目光卻越過跪地的女兒,第一時間落在了沈君澤身上,帶著長輩獨有的關切與審視。
她親自彎腰,伸出手,穩穩地扶住了沈君澤的手臂,將他從冰冷的地磚上攙扶起來。
“阿澤受苦了,平安回來就好。”
姬藍鳶的聲音放得格外柔和,仔細打量著沈君澤的臉色,確認他除了虛弱些並無大礙,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隨即,她的目光重新落回依舊跪著的姬紫曦身上,那柔和瞬間褪去,重新變得威嚴而……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甩鍋意味。
“既然回來了,” 姬藍鳶的聲音恢復了屬于太上女皇的沉穩,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豎著耳朵的臣子耳中,“你這大昭的女帝,也該擔起自己應盡的責任了。這兩年,朕替你守著這江山,守著這朝堂,夙興夜寐,殫精竭慮,如今,也該是朕頤養天年的時候了。” 她的話語平淡,卻像一記重錘敲在姬紫曦心頭。
姬紫曦猛地抬起頭,臉上那點久別重逢的激動和孺慕瞬間被愕然取代︰“母皇!兒臣還年輕,這天下……”
“朕乏了。”
姬藍鳶根本不給女兒辯駁的機會,直接打斷,甚至懶得再看姬紫曦一眼,仿佛甩掉了一個天大的包袱。
她目光轉向身後那些還沉浸在帝後歸來、神鳥降世雙重震撼中,腦子嗡嗡作響的文武百官,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儀,清晰地宣告︰
“眾卿听旨!爾等女帝——姬紫曦,今日,歸朝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帝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短暫的死寂後,如同山崩海嘯般的聲浪瞬間席卷了整個殿前廣場!所有大臣,無論派系,無論心思,此刻都被這戲劇性的一幕和姬藍鳶斬釘截鐵的宣告激得熱血沸騰!
兩年!整整兩年!女帝陛下終于歸來!大昭的天,回來了!
震耳欲聾的萬歲聲浪中,姬紫曦還保持著跪姿,一臉懵然地看著自家母皇那“甩鍋成功”後明顯輕松下來的側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下意識地就想再開口,試圖抓住母皇的衣袖,至少……先把天上那位剛剛趕到的重量級老祖宗介紹給母皇啊!
她抬頭望向天空——
重明鳥那龐大無比、威壓赫赫的身影,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才還遮天蔽日的赤金神駿,連同那朵承載著明月老祖的流雲,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天空湛藍如洗,只余下幾縷被神鳥羽翼攪亂的流雲。
姬紫曦︰“……”
好嘛!連她的鳥都被老祖宗拐跑了!跑得比母皇還快!
姬藍鳶顯然也注意到了天空的異常,但她此刻心情極好,目的已然達到。
趁著女兒還在發愣,群臣山呼萬歲的聲浪未歇,這位甩鍋成功的太上女皇極其自然地、甚至帶著點功成身退的瀟灑,轉身就走!
那步伐之快,仿佛生怕慢一步就被女兒抓回去繼續處理那堆積如山的奏折。
“母皇!”
姬紫曦眼睜睜看著自家母皇玄色的鳳袍衣角消失在太極殿側門的陰影里,徒留一聲無力的呼喚在喉嚨里打了個轉。
“陛下!請陛下升座!”
丞相沈詠沅激動得老臉通紅,帶頭再次深深叩首。群臣的呼聲如同海浪,一波高過一波。
姬紫曦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萬馬奔騰般的無奈和一絲被“坑”了的哭笑不得。
她站起身,拍了拍膝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順手將一旁忍俊不禁的沈君澤也拉了過來。
她環視著下方跪伏一片、眼中充滿了狂熱與期盼的臣子,目光掃過這座熟悉又承載了太多責任的太極殿。
罷了。
她牽起沈君澤的手,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那是她歷經劫難也要守護的安寧。
她臉上的無奈緩緩斂去,屬于女帝的沉穩與掌控力重新回到她的眉宇之間,如同出鞘的利劍,鋒芒內斂卻足以定鼎乾坤。
“眾卿平身。”
姬紫曦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山呼海嘯,帶著一種久違的、令人心安的威儀,回蕩在空曠的廣場上,“隨朕……上朝。”
她牽著沈君澤的手,轉身,迎著初升不久、穿透雲層重新灑下的萬丈金光,一步步踏上那象征著大昭至高權力的白玉丹陛。
機靈的太監捧來的明黃色帝袍瞬間穿在身上,在陽光下泛著深沉的光澤,她挺直的背影,重新成為這座皇宮、這個帝國最堅實的主心骨。
太極殿內,金磚鋪地,蟠龍柱撐起高闊的穹頂。姬紫曦端坐于闊別兩年的鳳座之上,沈君澤則安靜地坐在她下首專設的帝後席位。
下方,文武百官依序肅立,氣氛莊重肅穆,與殿外方才的驚天動地形成了鮮明對比。
姬紫曦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熟悉或帶了幾分陌生的面孔,聲音沉穩,听不出太多情緒︰“朕離朝兩載,諸事繁雜。戶部,先報新商稅法推行詳情,北境三州之困,後續如何處置?”
戶部尚書精神一振,立刻出列,將方才對太上女皇的奏報更加詳盡地復述了一遍,並補充道︰“……臣等已擬定方略,擬調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