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西坊出來後,沈箏腦海中還回蕩著梁復的話——“還有幾日,你讓我再想想。”
想什麼呢?
沈箏想,梁復一定比她更為糾結。
高爐坊和琉璃坊還未步入正軌,若他貿然離開,指不定會亂成一鍋粥。
可她早已把梁復當成了家人,這種即將面臨親人分別的感覺,一點都不好。
“沈大人?”
蔣至明老遠便看見了她,小跑過來,擔憂道︰“你怎的了?可是在坊中遇到什麼事?”
沈箏怔愣回神。
原來她情緒外露如此明顯?
就連蔣至明都能看出來。
“沒什麼事。”她笑了笑,“走吧,魏大人應當都到了。”
“噢......”蔣至明又偷偷看了看她神色,識相地沒多問,反而道︰“等告身文書下來後,沈大人便會出發回同安縣吧?听說同安縣哪兒哪兒都好,若有機會,我還真想去瞧瞧!”
沈箏默默加快腳步,抬腿上車、掀簾入內一氣呵成。
蔣至明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
兩架馬車一前一後停在刑部門外,沈箏下車後,便見魏西余身側還站了一年輕男子。
該男子身穿粗布短打,膚色黝黑,手中緊緊攥著一個用麻布層層包裹的物件,他指尖泛白,指甲縫里,好似是洗不清的泥垢。
蔣至明替沈箏問出了心中疑慮︰“魏大人,這位是......?”
他三人前來探監,早就派人給刑部遞了“探監貼”,帖子上不僅有他們的身份、與犯人的關系,還有探監事由等信息。
在寫“探監貼”時,他可忍耐了好一會兒,才沒有將“來落井下石”幾個字寫上去。
可眼下臨到刑部衙門外,突然多了一人......
刑部能放行嗎?
“吳題犯下舊案的親屬。”魏西余言簡意賅。
“舊案?”蔣至明震驚出聲︰“吳題之前還干了什麼事兒?”
合著這人根本不是被“上面的人”威脅,而是早就壞到骨子里去了?
光是想想,他便感覺脊背汗毛豎起,跟被毒蛇纏上一樣難受。
他不禁在想——若自己那日沒有告發吳題,會不會直接被對方拖下水?會不會此時,也被關在了刑部大獄里?
魏西余沉默片刻,看向短打男子。
“他父親是河道工匠,跟河道打了一輩子交道,之前在吳題手下做事。”
短打男子神色恍惚,片刻後才行禮道︰“草民林嚴,見過二位大人。”
蔣至明似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不再追問魏西余口中的“舊案”,而是看了一眼刑部衙門,問道魏西余︰“魏大人可替他遞了探監貼?”
魏西余搖了搖頭,“事發突然,並未遞貼。我听聞今日駱尚書在衙中,便想著與他說明情況,看能否加貼。”
林嚴家住京中與燕州交界處,光是找人便花了他兩日功夫,一個時辰前林嚴方入京中,而他的探監貼早已遞了上去。
“加貼......”蔣至明搖了搖頭,神色復雜︰“魏大人,不是我說喪氣話,本官尚在興寧府之時,便听過駱尚書的大名,想請他行方便,怕是......不容易。”
沈箏也贊同蔣至明的說法。
在尋常情況下,駱必知就像被下了指令的機器人,絕對不會做指令之外的事。
但想著事發突然,她還是道︰“既如此,咱們便先請見駱尚書,與他說明緣由。實在不行,明日再來便是。”
四人一同入了刑部衙門。
衙役將他們引至正廳後前去通傳,蔣至明東瞧西看,對刑部的敬畏之心更甚。
半刻後,駱必知前來。
坐定後,他毫不拖泥帶水,聲音平穩無波︰“三位大人可是來探監吳題?”
蔣至明不敢說話,沈箏不清楚情況,也沒有開口。
駱必知視線繞了一圈,最終還是魏西余緊張道︰“是,是來探監吳題,但臨時多了一人,與吳題犯下的舊案有關,還望駱大人準許下官......臨時加一探監貼。”
話音落後,駱必知沒有答話,而是看向沈箏。
沈箏︰“?”
難道她也要說點什麼?
想了想,她委婉道︰“下官以為,駱大人可以先了解情況,事急從權,若真與案件有關,刑部略微變通也未嘗不可。”
駱必知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點頭︰“的確能臨時加貼,但事人需與案件有重大干系。既如此,事人隨本官來,三位大人在此稍作等候。”
誰都沒想到,駱必知要親自“審問”林嚴。
看著林嚴離開的背影,蔣至明牙關打哆嗦︰“駱尚書說話真是冷冰冰,也不知林嚴能不能應對......”
三人被留在廳中,魏西余心事重重,未開口說話,而沈箏還在想著梁復,也沒主動找話頭。
蔣至明左看右看,一會兒給他們斟茶,一會兒摸摸桌子,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等回了駱必知。
“駱尚書。”蔣至明笑呵呵迎上去,眼楮一直看著他身後,“林嚴他......”
“本官派人帶他去提牢廳補登了,三位大人可移步獄門,搜身驗物。”
......
刑部大獄位于刑部衙門後半區,與前堂的規整肅穆不同,一路走來,就連空氣中都浸著一股化不開的陰冷。
沈箏四人跟著引路的衙役,轉過最後一道回廊,眼前景象驟然沉了下來。
沒有想象中的猙獰獸首,也沒有刻意張揚的“獄”字大匾,佇立在三人眼前的,是兩扇丈余高的黑鐵大門。
大門兩側,各站著一名身著皂衣的獄卒,他們腰佩長刀,手按鎖鏈,站立如松。
“請出示貼文。”其中一名獄卒道。
魏西余將四封貼文遞了過去。
其中三封,是他們三人的探監貼,而另一封,則是林嚴的“補登貼”。
獄卒一手拿貼文,一手依舊按著腰間鎖鏈,借著門外天光好生比對了一番,確認無誤後,才拱手道︰“入內後還需搜身核驗,煩請配合。”
說罷,他對門內喊道︰“提牢廳驗過,放行!”
沉重的鐵鎖被打開,兩名獄卒合力推開鐵門。
霎時,一股夾雜著霉味與潮濕氣的冷風,直撲幾人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