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郅介出了朱雀門,登上馬車時,雨徹底停了。
經過這場夜以繼日的大雨後,風中都帶了些許涼意。
上車後,他取出藏了一路的聖旨,對車夫道︰“去沈府。”
沈府離朱雀門不遠,但這段距離,已足夠他逐字逐句看清聖旨內容——毫不意外,與沈箏有關,且事兒還不小。
盡管他作為吏部尚書,暗中實施起來都有些困難。
陛下真是......
一聲嘆息後,他認命似的收起聖旨,考慮該如何實施這道旨意。
一刻鐘後,馬車穩穩停在沈府正門,隨從前去遞話,而後回稟︰“大人,門房說,今日上午沈大人不見客。”
徐郅介聞言微怔,忽而反應過來——他也一宿沒合眼了。
“先回府吧。”困意緩緩襲上心頭,他揉了揉額角,“去給門房說一聲,本官下午再來拜訪。”
衿音那頭,得先通個氣,還有拜師禮,也得趕緊準備好。
......
昨夜的大雨,讓不少人心有余悸,今日茶館都在議論。
“我家灶房的瓦,都被那風掀飛兩片!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還好我那米缸嚴實,不然米都得遭殃!”
“你這算什麼?我家那積水都到小腿肚子了!要不是我手腳利索,大小物件都要遭殃!”
百姓紛紛訴說著自家慘狀,突然有人道︰“誒,你們听說了嗎?昨夜溯洄閘開了,咱老百姓也能去看水泥了,這會兒好多人都去了!”
“真的假的?”有人不信︰“不是定的今日開?這提前開閘,不合規矩吧......”
“規矩規矩,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呀!那溯河年年汛期漲水,若不開閘放水,分支前不知要淹多少農田!”
“照你這麼說,咱現在也能去看了?”
對百姓來說,新鮮事物總是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一想到那遠遠看過的水泥巨獸,眾人便覺得心中發癢,茶水也不喝了,起身結伴往京郊而去。
他們倒要踩踩看,那水泥,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般堅硬!
......
午時,沈府,恣意居。
自從佩玉幾人接手生意後,白日的恣意居便少了幾分熱鬧。
檐角的銅鈴還沾著濕意,兩只灰羽雀兒落在窗欞上,“啾啾”叫了兩聲,發覺無人驅趕後,膽子便逐漸大了起來,叫聲愈發悠揚婉轉。
沈箏便是被它們吵醒的。
她墊高枕頭,微微眯著眼,看著窗外灰雀剪影,喃喃道︰“又是你倆。”
這兩只灰雀來沈府有段日子了,平素最愛待在她窗柩上唱歌。
往日會被佩玉驅趕,可近來佩玉不在,倒讓它們逍遙自在起來。
正想著,忽有一道人影投在窗上,遮住了入室日光,也遮住了灰雀的小剪影。
他揮手驅趕,低聲恐嚇︰“去去去,一邊兒唱去,再鬧給你倆炸酥咯。”
沈箏微愣,撐手坐了起來︰“伯爺?”
“喲?”窗外的人似乎很是訝異,“大忙人醒了?”
听他這語氣,沈箏便知他醋了,趕忙掀被子起身,“瞧您這話......我這就起。”
老頭一醋,若不及時哄好,後面可有她受的。
一刻鐘後,二人一左一右坐在院中圓桌旁,藏兩日的太陽偷偷露了頭,灑下縷縷暖光。
“......說時遲那時快,我當機立斷,一把握住轉盤,輕輕一轉,閘......開了!河水奔騰而出,如有千軍萬馬之姿!”
沈箏正聲情並茂地講述昨日險情。
“你?”余時章顯然不信,上下打量她後道︰“觀你面露虛色,怕是開不了閘。崔相那是怎麼回事?說說吧。”
沈箏輕嘆口氣,將昨日之事全盤托出。
余時章听後怒捶石桌,連聲罵崔相是個“畜生”,罵完後,也不知他怎麼想的,徑自起身道︰“我去傳飯。”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沈箏一腦門問號。
上一刻還在罵崔相,下一刻就準備開飯了?
要不說人能當伯爺呢,真是有顆大心髒。
今日恣意居菜色豐盛,應當是余時章特意吩咐過的,待餐碟撤下之後,古嬤嬤才稟道︰“大人,今日上午徐大人來訪,听聞您不見客後,便說下午他再來。”
余時章早已知曉,癟嘴道︰“定是為他那外甥女而來。”
沈箏還未答話,便有小廝來報︰“大人,徐大人和崔小姐來了,還、還帶了禮。”
帶禮?
沈箏二人對視一眼,發現了不對勁。
官場之事都是暗中密謀,哪有打了勝仗便大張旗鼓上門送禮的。
......
沈府門外,崔衿音扭捏了好久,才跟著婢女入內。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沈府,便故作老道給徐郅介指點介紹。
“往那邊走,先過廊,再穿過垂花門,再繞過荷花池,再走過一條花道,便是沈大人的院子,叫恣意居,名字還不錯,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取的。”
瞧著她這侃侃而談的模樣,徐郅介輕笑︰“如此熟悉?看來你沒少背著舅舅來沈府。”
崔衿音驀地頓住腳步,下巴微抬︰“來過一次罷了,許是我記性好,余南姝帶我走過一次,我便記著了。”
她語氣中帶著幾分刻意的漫不經心,仿佛能記住這些路,全是因為自己記性好,而非偷偷在心里琢磨過好幾遍。
徐郅介低頭看著她側臉。
分明緊張地腳步都放輕了,還要作出一副“拜師而已,不過如此”的模樣。
他這個外甥女,著實有些可愛。
走著走著,崔衿音的腳步愈發慢了,直到徹底不走。
“緊張了?”徐郅介笑著問。
“舅舅......”崔衿音攥著衣袖,抿了抿唇,“我、我不是怕沈大人不收我,畢竟連您也說過,我天資聰穎,是塊璞玉,只要善加雕刻,必能成才......”
徐郅介哪能不知她小心思,無奈道︰“沈大人已經在等咱們了,你有什麼顧慮趕緊道來。”
“我就是、就是......”她也不知怎的,會突然想到余南姝,“到時候,余南姝肯定也要去同安縣,要是她不和我玩,我就沒朋友了......”
“......”
徐郅介嘴角微抽。
真是好大一個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