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門過了一趟後,出城隊伍又壯大起來。
林繁允手筆不小,直接帶著五個騎兵在前開路,又派了十個騎兵殿後。
有了他們的加入,泥濘的郊道也變得好走起來,路上雨勢小過一陣,但隊伍前行一里後,又劈頭蓋臉地往下砸。
看著微微滲水的車廂縫隙,沈箏心知,眼下這閘,是非開不可了。
四更的梆子聲被暴雨砸得支離破碎時,顛簸了一路的馬車終于停在了壩口。
沈箏剛理好簑衣下車,蔣至明便踉蹌撞了過來,“沈、沈大人,水哨聲還沒響,那哨是不是......”
是不是真被吳題動了手腳。
他整個人都在打著哆嗦,不知是冷到還是嚇到了。
想半刻鐘前,他一個人最先趕到壩上,車上一共四個油紙燈籠,卻沒一個頂事的,不是被暴雨砸破,就是骨架漏水。
待到最後,他眼前漆黑一片,只能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撞,終于摸黑找到了值守將士。
將士沒得命令,也不敢貿然開閘,便與他守在壩口,等著沈箏這個主心骨到來。
“不會有事的。”沈箏冷靜道。
她左手拎著一盞氣死風燈,右手扶著斗笠,剛往前走了兩步,天穹驟白,不遠處有驚雷炸響。
蔣至明又一個哆嗦,喋喋不休︰“可、可如此大的雨,那水哨......”
“不會有事!”沈箏示意華鐸回馬車拿麻繩,這才對他說了實話︰“驗收那日,下官與曾大人早已察覺不對,驗收完成之後,特意留了下來。這下,大人可曾明白了?”
蔣至明雙眼驟然瞪大,在這漆黑的夜中,還略有一絲恐怖意味。
他震驚道︰“所、所以,沈大人你和工部之人,早就發現吳題不對勁了?”
那他這一日來的擔憂......算什麼?
震驚好一會兒,他想明白了——算他活該。
本以為那日就自己眼尖,實際他和吳題的行徑,早已落入沈大人眼中。
而當他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告發吳題之時,沈大人怕早已連他一同記上了......
懸著許久的心終于落了回去,他抹了把臉上雨水,憨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與其日夜輾轉擔憂,不如直接被開罪來得痛快,就算事後陛下降罪于他,他也認了!
一行人各自護著懷中風燈,一腳深一腳淺地朝壩體走去,直到這時,蔣至明才發現︰“徐、徐尚書也來了?”
徐郅介給了他一個眼風,又抬腿跟上沈箏。
他再轉頭一看︰“這位將軍,您是.......?”
長得有點像林老將軍。
正想著,便听對方道︰“本將林繁允。”
好好好。
蔣至明笑得比命還苦。
好不容易干次壞事,一不小心就鬧了個人盡皆知,上京這地方,果然不是他配待的。
......
沈箏走在最前,簑衣下的衣裳已有了濕意。
前去探查的值守將士小跑回來,風燈被他緊緊護在懷中,微黃燈光在雨中忽明忽暗。
“沈大人,水位雖未越過預警線,但溯河壩體,已略微有了松動之勢......”
沈箏聞言眉頭緊皺,愈發加快了腳步。
溯河壩乃分層土石所築,土石縫隙中,填的是糯米灰與少量雞蛋清,雖沒有水泥堅固,但在壩體當中已稱得上乘。
盡管如此,若再不開閘導流,再堅固的壩體也撐不住持續的暴雨加壓。
“帶好撬棍和麻繩!”她的聲音裹在雨幕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勁,“必須立即開閘導流!”
眾人踩著沒過腳踝的泥水往壩上趕,離那匍匐的水泥巨獸愈近,他們心中的恐懼便愈輕。
只要踏上水泥壩體,他們就安全了。
就在即將踏上壩體之前,沈箏突然停下腳步,對著扛著麻繩的將士伸手︰“繩頭給我。”
林繁允反應最快,一把抓住繩頭遞給她,她則把燈遞給華鐸,接過繩頭便往腰上綁。
給自己綁好後,她又將麻繩從華鐸腋下繞過,將自己和華鐸綁在了一起。
麻繩還剩很長很長。
只听她沉穩道︰“夜視困難,暴雨濕滑,所有人都綁在一起,相互間有個照應!”
蔣至明早就怕得不行了,聞言趕緊站在華鐸身側,高舉雙臂,“我第三個,方便保護沈大人!”
“......”
林繁允默默擠開他,示意他往後稍稍。
半刻鐘後,所有人都綁好麻繩,依次登上閘口,從遠處看,他們活像“一條繩上的螞蚱”。
暴雨無法將他們沖散,反倒讓他們更為緊密,就在此時,一陣尖銳刺耳的哨聲穿過雨幕,像鞭子似的抽在每個人心上。
第四個“螞蚱”蔣至明捂住耳朵,大喜︰“水哨沒有壞!”
第五個“螞蚱”徐郅介卻沉了眉目︰“水位還在漲,這不是好事。”
蔣至明聞言心口驟縮,笑容也僵在臉上——水哨嵌在閘頂的水位監測柱里,只有當水位漫過最高預警線、觸動哨芯時,才會被撞響。
而尋常的大雨,根本無法使水位漫過預警線。
所以這場雨......真的大得沒邊了,且毫無停下的趨勢。
風愈發急了,豆大的雨滴斜著拍在眾人臉上,連睜眼視物都困難,他們手腳並用,緩緩爬上閘口。
沈箏面朝溯河,提起風燈蹲身查看——渾濁的河水裹著斷枝、雜草,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腳下閘口,翻起的水花竟能直擊眾人面門。
水哨口還在被河水沖擊著,偶爾發出幾聲斷續的嗚咽,似是催促。
感受著腳下閘口震動,蔣至明雙腿發軟,沒出息地蹲了下去,“沈、沈大人,咱快開閘吧......”
要是閘口被大水沖破,他們這一串“螞蚱”,不得全都交代在這兒!
“別害怕,這等沖擊,閘口還扛得住。”
說完後,沈箏深吸一口氣,轉身帶著眾人走向一座半人高的水泥台。
只見台上刻著“啟閉”二字,台面則嵌著兩根手臂粗的鐵制螺桿,螺桿頂端,還連著一個直徑三尺的木制轉盤,轉盤邊緣均勻釘著八根短木柄,活像個放大的紡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