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成糧稅?!”
季本昌顧不上身上裹滿的稻種,一個 轆爬了起來。
貼在他衣服上的稻谷簌簌而下,像是下了場黃金小雨。
他如有痛色,急切道︰“陛下!陛下!兩成糧稅是不是......太多了些?老臣,望陛下三思呀!”
天子輕飄飄看了他一眼,不予理睬。
季本昌心疼得無以復加,連忙哭喊︰“陛下、陛下,前兩年糧庫欠收,存糧本就不多,日子難過極了,老臣日日精打細算,生怕來年糧食不夠,您這......”
您這一下子許諾出去兩成稅糧,讓他戶部如何過日子啊......
天子的笑聲從鼻腔中傳出。
“季愛卿,你戶部有幾斤幾兩,朕心中還是清楚的,兩成糧稅而已,兩年內,不至于傷筋動骨。”
季本昌面露苦澀,又听天子道︰
“你戶部向來都是只進不出,往年的稅糧但凡入了你戶部賬的,想再要出來,可就難了。就算朕下令要你十斤糧,你都只給兩斤的主兒,你今日反倒與朕叫起苦來?”
文武百官听後直想給天子鼓掌。
可不是麼!
季本昌摳門摳到什麼地步?
他們入朝為官的,年俸不止有銀錢,而是還有米面糧油再加上做衣服的布料等生活用品。
這些東西打哪來?
打戶部庫房來,再由禮部發放。
每每年前,禮部官員可沒少在戶部吃閉門羹。
要不這個拿不出來,要不那個太貴了,換一個吧?
他禮部倒是沒啥,但文武百官能答應嗎?到頭來挨罵的還是他禮部!
且每年想從戶部要點新糧,難如登天,什麼規定先進先出,什麼陳糧再放就要發霉了,到時候賤賣又是一大筆損失。
總之就一句話︰百官每到年底領的年俸,能領到去年的糧食都算好的,有時候前年發霉的糧食都不少!
一問新糧哪兒去了?是不是賣了?
答︰不是,庫房存著呢!
真是讓人兩眼一黑一黑又一黑的回答。
他季本昌這是何意?
準備將今年的新糧放成陳糧,明年再拿出來發給他們,其目的就是讓他們年年都吃不上新糧唄?
百官想到這兒就是一個咬牙切齒。
禮部之人第一個落井下石︰“季大人,如今減少糧稅是利民的大好事兒,同安縣的沈大人尋得高產水稻,本就該舉國同慶,您戶部少收點稅糧怎的了?就連陛下都說了,不至于傷筋動骨不是?”
不蒸饅頭爭口氣,他就想看看季本昌這鐵公雞吃癟的模樣。
眼下的季本昌也是個炮仗,一點就著。
在旁人眼中就倆字︰護食。
他雙目似有怒火噴出,驚罵道︰
“怎的了?你說怎的了?今年東部受災嚴重,餓殍滿地,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我季本昌既做了這戶部尚書,自是要防範于未然。”
“這第一筆賑災糧是撥下去了,本官說句難听的,有多少糧食能到受災百姓手上?若後面災情未緩,你說!我戶部還撥不撥糧賑災!還!撥!不!撥!”
他話音一落,整個金鑾殿鴉雀無聲,百官面上寫滿了驚恐與佩服。
難听,太難听了。
但也大膽,太大膽了。
他季本昌竟敢當著天子的面,說賑災糧到不了百姓手上?
這在點誰?他瘋了嗎?不要命了嗎!
霎時殿上嘩啦啦跪了一片,除了季本昌,無一人敢抬頭看天子龍顏。
季本昌喘著粗氣,腮幫緊咬,與天子對立。
百官本以為季本昌今日要挨好大一頓罰,順帶牽連幾人,誰知天子輕笑出聲。
龍顏難測,伴君如伴虎。
“季愛卿說得沒錯,朕其實也想知道,各地受災之時,朝廷撥款撥糧賑災,能有多少能真正到百姓手上呢?若是賑災款與賑災糧到不了百姓手上,那最終,去哪兒了呢?”
有人跪著打起了哆嗦。
不是他們從中貪墨,而是往日賑災,會經他們的手,他們不剝削,但會有防不住的層層剝削。
原來陛下什麼都知道。
也是,旦為君者,哪個能有多糊涂?下面的那些手段在他眼中,不過小孩過家家把戲罷了。隨意拎一個出來,陛下能看不明白嗎?
只是氏族龐大,大周初穩,還經不起風雨動蕩飄搖。
陛下不是不下手,他只是......
在等時機。
而如今,時機好像......來了。
“陛下明鑒,臣等,絕無不臣之心!”
天子又是一聲笑。
只听他輕聲喚道︰“今日殿上,不查貪墨,都平身罷。”
誰敢平?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一人敢起身。
“行。”
天子俯瞰他們,“既都不想起,那便都跪著听吧,季愛卿......想站便站著罷。”
季本昌怒火漸平,這時才知道後怕。
他這人毛病不多,但僅有的毛病卻怪得不行。
他“護食”,及其“護食”,相當“護食”,那感覺只要一來,便不管不顧了。
還在他今日沒護錯方向,看起來陛下並未責怪他。
但他還是“ 當”一聲跪了下去。
“陛下......老臣還是也跪著听吧。”
天子不置可否,輕踱兩步,踢了洪公公一腳。
“你跪著作甚,起來記朕口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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