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靜了下來,尹文才沉默片刻,舒了口氣說道︰“沈大人,既您已知尹某為人,那尹某也不拿官場那套來對您,無論如何,沈大人的大恩,尹某與白雲縣百姓,都記下了。”
他說完朝沈箏作了個揖,不知為何,她覺得這次的尹文才,與之前不一樣了。
尹文才看著沈箏雙眼,誠懇說道︰“若是尹某往後還得上這份恩情,還望沈大人莫要推卻。”
沈箏︰他好像在畫那個大餅。
......
翌日一早,沈箏就找上了余正青,將昨晚之事講與他听。
“之前本官便知尹文才為人。”余正青說完沉默片刻,“沈箏,這就是寒門入仕。”
她也是寒門。
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其實一開始都是底層,上輩子靠吃苦,這輩子,靠運氣。
這個話題太沉重,沈箏本能地想逃避。
這太不公平了,可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公平可言。
沈箏心里悶悶的,生硬地轉了話題︰“大人,下官有一事想請教您。”
余正青還以為她要說寒門入仕一事,誰知沈箏說道︰“王廣進,就是那王家莊子的主人,昨日與下官說,他不將莊上的稻種賣給糧鋪。”
“他要如何?自行售賣?”余正青語氣微怒,他以為這王廣進又是一個不知好歹的人。
沈箏搖搖頭︰“他不是這種人,之前縣中挖渠的工錢都是他給縣衙的,勞工吃食也是他王家墊付的。”
余正青一愣︰“竟有如此好心的地主?”
沈箏點頭︰“其中緣由下官往後再給您細講,他昨日說,要將除留種外的稻種,全都賣給縣衙,但您知道的,賣給縣衙的收益,決計比不上賣給糧鋪。”
余正青露出了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你救過他的命?”
沈箏有些驚訝,這他都能猜到。
她點頭又搖頭︰“下官也不知道算不算。”
她本想往後再說王廣進一案,但看余正青這模樣,今日不說是不行了。
沈箏喝了口茶水,緩緩將王廣進弒父一案說了出來,就連余正青听見議罪銀之時,都是一愣。
“虧你能想到議罪銀,這制度都有多久沒人用過了,沒被廢除,大概率是沒多少人記得。”
沈箏自知鑽了律法的空子,但如今生米已煮成了熟飯,故作賴皮問道︰“大人如何看?”
余正青一笑︰“你衙中的案子,判都判了,本官能如何看,難不成把那王廣進抓去砍頭?就憑如今你在同安縣的威望,本官可不敢忤逆你。”
沈箏知道,余正青是看她方才心情沉重,故意說這些話來逗她開心,但不可否認,她心中的郁氣確實消散了些。
她回想著昨晚王廣進“威脅”的話,對余正青說道︰“大人,下官若是收購了王家莊子的稻種,總覺得......”
“總覺得斷了他的財路。”余正青直接說道。
沈箏昨日一直在想,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源于何處,卻一直想不太明白,但余正青今日一句話就道清。
“正是這種感覺,大人,還望您給下官解惑。”
余正青端起茶盞抿了口茶,看著窗外說道︰“沈箏,這是好事,但本官今日才知道,你竟然還是個小迂腐,甚至目光還有些短淺。”
沈箏聞言心神一震。
她從不是自負自滿之人,如今余正青也算得上她半個師長,余正青的批評,她自是听得進去的。
她開始在腦中細想,若是她接受了王廣進的提議,對她,對同安縣,對柳陽府,或是對整個大周,有何助力。
余正青接著說道︰“雖說今年你同安縣收上來的稻種夠咱們整個柳陽府栽種,但大周,可不止咱們柳陽府。”
“沈箏,本官知道你重諾,但有時候太過重諾算不上好事,因為那樣,你的行事,會被套上一個無形的枷鎖。”
無形的枷鎖。
沈箏頓時醍醐灌頂。
是了,她一直記得自己之前承諾過的話,覺得不論是對同安縣民,還是對王廣進而言,她都許諾,只收取他們一成的利。
當她這句話說出口之時,便不把當稻子當做自己的東西,所以在王廣進說要將稻種售賣給縣衙之時,才會有一種“受贈”的感覺。
若是有人莫名其妙給她一兩銀子,她會覺得天上掉了餡餅,趕緊揣兜用掉。
可若將這一兩銀子換做萬兩銀子,太多了,她反而怯于伸手。
余正青說得對,如今機會都擺在了她面前,這稻種不應當只造福她柳陽府之人,她之前目光太過短淺。
余正青見她明了,眼中露出一絲贊許,接著說道︰“你之前那般想,對你與王廣進二人都沒錯,但你不能忘記,你是大周的官。在其位,謀其政,沈箏,有時候要將目光放得長遠些。”
沈箏心中有了決斷,站起身來說道︰“謝大人解惑大人,下官知了。”
余正青點點頭,起了考她的心思,問道︰“你與本官說說,你收下那王家稻種,有何益處。”
沈箏低頭沉吟片刻,“一便是大人方才說的,下官收下稻種,便可以縣衙的名義將稻種出售給全大周各地官府,而非局限在我柳陽府內,這樣便可讓不少百姓提前一年種上這水稻,免于饑荒。”
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也足矣餓死不少人。
“這第二個益處,則是對下官,對同安縣,對柳陽府而言了。”沈箏接著說道︰“各地官府買了咱們的低價稻種,自是會記住咱們的恩惠,對下官與大人而言,對仕途有益,對同安縣與柳陽府而言,對名聲有益。”
余正青輕笑,“既對雙方都有益,那你為何不敢接?怎麼,往後你同安縣沒生意可做了?還怕那王廣進賺不到銀子?”
沈箏眸子微亮,是了,今日對王廣進財路有損,但往後她可以從其他方面替他找補回來。
她想通之後身上輕快了不少,深吸一口氣夸道︰“大人乃為良師。”
余正青招手示意她坐下,不再談論此事,而是開始與她商議起了稻種的官定價格。
一眾縣令都還未離去,都還巴巴等著沈箏定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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