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晏略一思忖，點頭應下。
兩人來到花廳，張鶴遙正負手站在窗前。
听到腳步聲，他驀地轉身，見到蕭晏也一同前來，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卻並未多言，只對陸棄娘急聲道︰“棄娘，你近日是否還一直在京中四處宣講，鼓勵女子走出家門？”
陸棄娘見他神色凝重，心知必有要事，點頭道︰“是，奉皇後娘娘旨意行事。怎麼了？”
“出事了！”張鶴遙語氣嚴肅，“有人在你宣講過的京畿周邊州縣煽風點火，扭曲你的本意，散布謠言，說你鼓動女子拋夫棄子、不守婦道，致使民間人心惶惶。更有甚者，將近日黃河水患、南方地動之天災，皆歸咎于‘牝雞司晨’，引得上天降罰！”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如今已有數千被煽動的民眾正匯聚而來，想要進京請願，矛頭直指于你。且沿途不斷有人加入，聲勢愈發浩大。棄娘，此事非同小可，你……暫且離京避一避風頭吧。”
陸棄娘皺眉，“這不是胡說八道嗎？我什麼時候鼓動別人拋妻棄子，不守婦道了？”
要是一個兩個傻子也就算了。
現在竟然能鼓動幾千甚至上萬人，怎麼腦子不夠用的那麼多嗎？
要是她想傳達給天下女子的真正的意思，能像子虛烏有的流言這般迅速傳播就好了。
“再說了，我要是真有那個天搖地動的本事，直接讓雷聲劈死那些胡說八道的人。”
“現在不是說那些的時候。三人成虎，民怨沸騰，你不能首當其沖。”張鶴遙神情焦急，“這也不是犯倔的時候，你要盡快出京，暫避風頭。”
陸棄娘搖頭︰“不，我不走。”
“棄娘！”張鶴遙語氣急切，甚至帶上了幾分慍怒，“這不是逞強的時候！一旦民怨沸騰，涌入京城，為了平息事態，皇後娘娘即便有心護你，屆時恐怕也不得不將你推出去以平民憤。你此刻離開，並非退縮，而是暫避鋒芒，以待日後……”
他太了解皇後為人了。
必要時候，對皇後來說，沒有誰是不可以犧牲的。
“你別騙我了。”陸棄娘道，“我現在要是走了，就是承認我做錯了，還有什麼以後？”
好容易邁出第一步，如果退縮，以後這些自以為得逞的男人，就會洋洋自得，變本加厲打壓那些嘗試邁出家門的女子。
哪有女人還敢相信，還敢再嘗試？
連這點直面質疑和阻力的勇氣都沒有，這件事，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她頓了頓，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不管來多少人，我都要去會一會他們。听听他們到底為什麼憤怒，他們又听了什麼風言風語，能讓他們腦子甚至腦袋都不要了，進京鬧事。”
“什麼腦袋都不要了！法不責眾，你以為，皇後娘娘會為了你，砍那麼多人的腦袋？把你推出去平民憤還更可能！”張鶴遙幾乎已經是氣急敗壞的語氣。
算了，不和她說了。
這個又蠢又 的脾氣，是一點兒都沒改。
大概是要帶到棺材里的。
張鶴遙不由看向蕭晏，心里帶著一股近乎賭氣的情緒。
你們倆不是好嗎？
那你勸她！
蕭晏接收到他的目光，卻只是平靜地看向張鶴遙，淡淡道︰“多謝張相前來告知此事。”
竟是絲毫沒有出言相勸陸棄娘的意思。
張鶴遙一時氣結。
陸棄娘將他的焦急看在眼里，語氣緩和了些︰“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這一聲“哥”，讓張鶴遙身形微頓，眼神復雜地看向她。
陸棄娘繼續道︰“你在做的事情，難道阻力就小嗎？全國丈量土地，清查隱田，觸動了多少豪強權貴的利益？我听說，你遭遇的暗殺都不止一次兩次了。可你退縮了嗎？你沒有。你依然在堅持你認為對的事情，再苦再難再危險，你也沒想過放棄。”
“你有你的堅持，令人欽佩。我也有我的。”陸棄娘目光澄澈而堅定，“這件事，避無可避。既然來了，那就直接面對吧。”
她口口聲聲說，男女都一樣，男人能做成的事情，女人也能。
她雖然沒讀過很多書，不明白太多大道理，但是知行合一這四個字，還是學會了的。
花廳內一時寂靜。
張鶴遙看著比從前更加難勸，也更加自信的陸棄娘，心里明白——
自己再也勸不動她了。
張鶴遙看著油鹽不進的兩人，胸口堵得發悶，最終所有的話都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
“你們——好自為之。”
他轉身離去，背影在初夏明亮的光線里，竟透出幾分難以言說的蕭索與孤獨。
送走張鶴遙，花廳里安靜下來。
蕭晏握住陸棄娘的手，掌心溫暖干燥︰“別擔心，還有我在。”
陸棄娘卻打了個哈欠，一臉渾不在意︰“我沒擔心，天塌下來也得先睡覺。熬了一夜，困死了，回去補覺。”
她說是真睡，回到房里腦袋沾了枕頭沒多久，呼吸就變得均勻綿長。
感謝張鶴遙，打斷了她當外祖母的興奮，然後終于能睡著了。
蕭晏坐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替她掖好被角，這才悄無聲息地起身出門，對門外候著的丫鬟低聲吩咐︰“听著屋里動靜，照顧好夫人。”
他並未回房休息，而是徑直出了府，對隨從道︰“去兵部。”
而另一邊，大丫也已經听說張鶴遙上門，催促蔣玄去問問什麼事。
蔣玄正在給她修剪指甲。
因為生孩子的時候太用力，大丫的指甲都劈斷了幾根。
“我一會兒去問，想來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否則岳父已經找我了。你先好好休息，別再操心外面的事情，月子要好好養，否則會落下病根。”
“嗯。”大丫笑著點點頭。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里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希望只是因為她剛剛生產，情緒不穩定，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