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什麼都別想,安心養病就好。”陸棄娘溫聲安慰,“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別讓三丫知道……如果,如果不是怕以後家里人發現,我也不會說的……”荷花艱難地道。
要不要來找陸棄娘,她也在心里糾結過無數次。
可是她害怕萬一。
她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不能護著女兒,雖然她從來,也沒有護得住。
“荷花姐,你相信我,我會處理好。”陸棄娘道,“只要有我在,劉家就別想吸三丫的血,一點兒也不行。”
“好,好,三丫的婚事……”
人都到這個份上了,陸棄娘無論如何也不會跟她說,三丫不打算嫁人。
“有婆家了,可好了。”陸棄娘強忍著心中酸澀,編織著善意的謊言︰“定下了!婆家好著呢,是官宦人家,公婆開明,夫君年少有為,家里規矩好,不許納妾,都把三丫捧在手心里疼著!”
“那就好……那就好……”荷花長長地吁了口氣,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
但很快,那笑容又被焦急取代,枯瘦的手在虛空中摸索著。
陸棄娘握住她,“先休息,有話以後慢慢說。”
“不,不,我怕我沒時間了……”
她還有什麼以後?
“棄娘,要是三丫回頭像我,像我沒出息,一直,一直生女兒,告訴她……別,別著急……兒子,會有的……”
她用盡力氣,仿佛要把自己一生未能得到的安慰,傳遞給女兒。
陸棄娘再也忍不住,猛地背過身去,淚水奪眶而出。
這就是當娘的心啊,哪怕到了油盡燈枯,還在為女兒的未來憂心,恨不能替她把所有的坎坷都趟平。
“好,我記住了。”陸棄娘聲音哽咽,唯有應承。
“夫人,”門外丫鬟輕聲稟報,“侯爺回府了。”
荷花臉上瞬間布滿驚恐,身體下意識地想蜷縮起來︰“棄娘……我……我要回家……我回家……”
她的世界里,男人是絕對的權威,女人擅自做主帶外人回家,定會招來打罵。
她怕極了連累陸棄娘。
陸棄娘心酸又心疼,連忙安撫︰“荷花姐,別怕!是我讓人請他回來的。在我家里,我說了算!女兒出息了,一樣能頂門立戶!三丫將來在自己家,也是能做主的人!”
“那……那好啊……”荷花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亮,那是一種替女兒感到的遲來的欣慰。
她沒有得到的好日子,女兒得到了。
她高興。
陸棄娘讓丫鬟好好照顧她,自己則出去和蕭晏說了事情的始末。
“你看這事情怎麼辦?”陸棄娘和他商量,“我現在想著,讓小神去送信給三丫。”
但是她內心很矛盾。
一方面,她自私地想,三丫就算回來,也改變不了什麼,以後心里會留下永久的遺憾,她心疼。
但是另一方面,荷花這一生,過得這般淒苦,臨死之前都沒能看到長大的女兒,她多遺憾;而且對三丫來說,被瞞著,也改變不了現實,日後她知道,也會難過內疚,陸棄娘還是心疼。
但是總體來說,陸棄娘覺得,該讓三丫回來一趟。
荷花太苦了。
三丫也該知道,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她的娘,是愛她的。
實在無法決斷,陸棄娘才和蕭晏商量。
蕭晏想了想後道︰“我去給三丫寫信。”
他也覺得,該讓三丫回來。
這是親生母親。
哪怕只有生恩,這恩情也大過天。
為人子女,送母親最後一程,是應盡之義。
“嗯。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但是我想著,若我是三丫,我要回來的。”陸棄娘沉重道。
蕭晏拍了拍她肩膀,無聲安慰,“不管是荷花還是三丫,都感謝你,你做得很好了。我去寫信——”
這封信,他得斟酌一下怎麼寫。
“我和你一起,咱們倆商量著來。”
陸棄娘知道,不好寫。
“嗯。”
兩口子反復斟酌,最後還是和三丫實話實說,長話短說。
——生母病危,際遇堪憐,速歸。
大丫和二丫听聞此事,亦是唏噓不已。
她們都來看望荷花,執晚輩禮,態度恭敬。
荷花受寵若驚,局促不安。
但看著眼前這兩個氣度不凡、光彩照人的姑娘,她仿佛也能勾勒出自己女兒如今的模樣——自信、從容、被愛與尊重包圍……
這比任何靈丹妙藥都讓她感到安慰和滿足。
然而,荷花內心深處始終縈繞著不安。
她怕劉蛤蟆那個禍害會找上門來鬧事,給三丫丟臉,給侯府添麻煩。
她本是將死之人,現在親眼看到了三丫的新家,感受到了家里的氛圍,也享受到了從前沒有享受過的待遇,她足夠了。
陸棄娘知道她擔心什麼,安慰她道︰“荷花姐,你不用擔心那些。這是武威侯府,他不敢來的。”
但是她第二天就被打了臉。
門房匆匆來報,說外面有個叫劉蛤蟆的男人,自稱是荷花娘子的丈夫,氣勢洶洶地堵在門口要人,言語粗鄙不堪,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他也真敢來。”陸棄娘眼神嫌惡,“走,我出去看看。”
府門前,一個身材矮壯、滿臉橫肉、穿著油膩破舊短褂的男人正叉著腰在台階下叫罵,唾沫橫飛。
正是劉蛤蟆。
他臉上那些疙瘩似乎更顯眼了,一雙三角眼滴溜溜亂轉,貪婪地打量著侯府氣派的大門。
“侯夫人?你把我婆娘弄哪兒去了?快把人交出來!”劉蛤蟆看見陸棄娘出來,嗓門更大了,試圖用音量掩飾他面對侯府時心底的怯意,“她生是我劉家的人,死是我劉家的鬼!你就是侯夫人,也不能把人藏起來!”
陸棄娘冷冷地看著他,像看一條在泥濘里打滾的癩皮狗。
她懶得與他廢話,更不想讓他的污言穢語髒了侯府的地界,也怕驚擾了里面的荷花。
她朝旁邊的管家使了個眼色。
管家會意,上前道︰“夫人憐憫你婆娘病重,才接她入府養病。你既然要把人接走,那就跟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