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了，上海街頭氣溫很低，天灰蒙蒙的。
陸雨時從樓里出來後沒有上車，站在路邊抽煙，隔著朦朧煙霧，他看見自己的手指在輕微地發抖。
他的小雪，這輩子都會恨死了他吧。
羅鵬看見張燃從里頭出來，還很意外，怕張燃對陸雨時做什麼，他立刻下車來，出聲提醒陸雨時。
“陸老師，張燃出來了。”
陸雨時沒有回頭，繼續抽著煙。
張燃走到門口看見陸雨時蕭索的背影。
“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好好說，你不要拿她姐姐的事威脅她。你明明就知道她最在意的就是她姐姐，你還要……”
沒有抽完的煙蒂被丟在地上，薄底皮鞋將最後一點火光碾碎。
陸雨時吐完最後一口煙︰“她現在最在意的是你。”
張燃︰“你之前不都是祝福我們的嗎？為什麼現在我們都要結婚了，你要跳出來反對。還要用這樣霸道又不講道理的方式。”
陸雨時轉頭看了一眼張燃，驚訝于他此時的好教養和好脾氣。
將心比心，如果自己是他，做不到這麼冷靜這麼克制，只怕早已揮拳相向。
“我什麼時候祝福過你們？”他忽然反問了一句，語氣很冷靜。
他確實從來沒有祝福過他們，說不出違心的話。
那時選擇離開，也不過是因為林薇選了張燃。
他知道這種機會一生只有一次，沒有穩贏的籌碼，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濟于事。
她不會回頭。
張燃強按住怒火，伸出手來︰“把她姐姐的手機給我。否則……”
他忽然停住。
陸雨時很無所謂地看看他︰“你不會以為，我是一時沖動跑來的吧？我來之前，就已經把最好的結果和最壞的結果都想到了。你不會知道，我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出現在這里。”
話音未落，臉上挨了張燃一拳，這一拳和林薇打他那一巴掌完全不同，力道極重，陸雨時踉蹌了幾步，狼狽地摔在地上，嘴角還流了血。
羅鵬趕忙下車去，將陸雨時攙扶起來。
“陸老師，你沒事吧？”
轉頭又對張燃說︰“有話好好說，動什麼手。陸老師到底是你長輩。”
張燃厲聲質問︰“你問問他，他有把自己當長輩嗎？有這樣做長輩的嗎？就算是我從你身邊搶走了她，可那也是她自願的。她不愛你了，她難道沒有追尋幸福的權利嗎？！你不反省自己，你在這兒搞這些上不得台面的陰謀詭計，你這算什麼？巧取豪奪嗎？”
“張道臨！你這樣跟那兩個老東西有什麼區別？”
這話就很難听了。
且，這是張燃第一次對陸雨時點名道姓，叫他全名。
羅鵬還想反駁，陸雨時輕輕拍拍他手臂，眼神示意他先上車去。
等羅鵬上了車，陸雨時拍拍身上的灰︰“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求我也好，打也好罵也好，就算是要跟我斷絕關系，我也要帶她走。除非……”
“除非，你殺了我。”
張燃呼吸一窒，拳頭都捏緊了︰“你威脅她，你現在還要來威脅我？你是覺得我不敢跟你斷絕關系嗎？”
陸雨時笑了一下︰“那你敢殺了我嗎？”
他再問一次，語氣更加平靜︰“你要為了林薇，殺了我嗎？”
他很清楚張燃現在沒有別的選擇，林薇還會跟他下跪哀求，可張燃在國外長大，他不會知道下跪對國人的意義，而且張燃從小到大很少真正求人。
剛才那一拳，還有那句听起來很凶，實則毫無作用的指責謾罵，已經是他能做的最大程度的反擊。
可惜，對陸雨時而言，殺傷力為零。
遠不及林薇穿著白紗，在他面前落淚的萬分之一沖擊大。
“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麼人了，我就是這麼自私的人。”
“如果我今天不能帶她走，等你們結婚的那天，我就自殺。我要她一輩子都忘不了我。你覺得你能跟一個死人比嗎？”
“我要永遠活在她心里。”
他說著，嘴角上揚，像一把勾住林薇命運的魚鉤。
張燃看著這一幕，只覺得毛骨悚然，心中又好似明白了為什麼林薇一定要躲著他，那麼害怕他。
一想到林薇要跟他這樣的人屈服，他心里無論如何也不忍心，只能妥協。
“如果你只是不想讓她嫁給我，我可以把婚期延後。”
他語氣已經放緩，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這般的無能為力。
明明他和林薇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
眼下的局面卻不像下棋，一盤不行重開一盤。
此時此刻的三人，都已經走到末路。
他很清楚，陸雨時要是在他們結婚當天死了，林薇是過不好這一生的，至少是難以圓滿。
他也沒有自信，自己能超過一個死掉的初戀。
何況陸雨時對林薇而言，不僅僅是初戀，多年糾纏，生生死死，二人早已就跟親人一般。
想到這里，張燃伸出一只手抓住陸雨時的手臂︰“陸叔叔，我長這麼大，沒有求過你什麼事情。現在我求你，你不要逼她。”
陸雨時有些意外地看著他︰“難得，你還會求人。”
張燃︰“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心里有你。我知道我怎麼努力也不可能完全將你從她的心里趕出去。可是愛人不是這樣愛的。陸叔叔，人生不是只有愛情的，你為什麼一定要把她困在你的世界里？”
陸雨時默了默，很認真地回答︰“張燃，我不像你，人生有很多色彩，有很多朋友，很多家人，未來還有很多未知的挑戰和驚喜等著你去體驗。”
“我的世界只有她。她不僅是我的愛人，還是我的朋友，我的親人，我的孩子……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全部的指望。”
張燃一下揪起他的衣領，揚起拳頭︰“那她呢？！！！你問過她嗎？”
下一秒，一只白皙細瘦的手臂擋在二人中間，林薇的手握住了張燃的拳頭。
“張燃，算了。”
林薇嘴里哈出白氣，哀求著。
張燃看著站在寒風中，連件外套都都來不及穿的林薇。
揚起的拳頭到底是慢慢放下了，也松開了陸雨時。
雖然是白天，上海最近冬季室外氣溫不到十度，林薇身上還穿著那套婚紗，她找工作人員幫忙找了備用鑰匙開門，來不及穿衣服就跑了出來。
就是怕二人動手。
陸雨時剛脫下外套，卻看見張燃已經將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林薇肩上。
林薇臉上帶著淚痕，寒風一吹，只覺得整張臉的血液皮肉都要凍起來了。
她看了一眼陸雨時︰“你等我十分鐘，我換了衣服就出來。”
陸雨時點了點頭。
林薇拉著張燃的手進了婚紗店，張燃在試衣間外面等著她，腦子里怎麼想也想不到什麼解決辦法，可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麼讓林薇跟著他走。
林薇換了衣服出來，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張燃。
張燃先開口︰“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林薇︰“不是的，張燃，我喜歡的就是你的善良還有你身上像太陽一樣的生命力。我跟你在一起，真的很開心。是我的錯，我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就不該把你卷進來的。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張燃一下抱住她，不肯松開︰“薇薇，我不想你……離開我，我真的很喜歡你。”
“是不是我再卑劣一點，我也像他這樣沒有底線，我比他更能豁得出去，就可以把你留在我身邊了。”
林薇一听這話，心底油然而生一絲悔意，輕輕推開了他。
“張燃，不要這樣。永遠不要為了任何人而改變你自己本來的樣子。你很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你的人生還很長，你往前走，不要回頭。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我自己，我也不會輕易跟他認輸的。也許，這就是我的人生。”
她依依不舍地看著他，撫摸著他年輕的臉頰︰“我從小就很渴望愛，林薔給過我愛，外婆也愛過我，陸雨時也愛我，還有你。在我得到的所有愛里面，你的愛，是最特殊的，就像冬天的太陽，夏天的晚風一樣，沒有任何負擔，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她說著，轉身離開了。
走了兩步，手還被張燃抓著，不肯放。
“你……你不要走。”
林薇沒有回頭，往前走，拉著的手慢慢松開。
張燃臉上落下一行淚。
陸雨時坐在車子的後座上，一直盯著門口的方向，見林薇出來了，心里的石頭才終于落了地。
林薇坐上後座，吸了吸鼻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