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散關城,大軍帳內。
鐘鎧鈞守在床邊,疲憊地看著躺在病榻上又陷入昏迷的老將軍。
老將軍越來越削瘦了,也就只剩下皮包骨了,白發大片脫落,頭上稀稀疏疏的。
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如今倒像只蜈蚣爬在臉上。
第幾次了?
記不得了,鐘鎧鈞已經記不得這是老將軍第幾次昏迷了。
自從草原上的那一戰,老將軍中了那一箭,被副將馬刀單騎雙刀拼命救回之後,便身受重傷,時不時就陷入昏迷中。
箭上……有毒。
誰能想到,號稱騎射雙絕的蠻族竟然也會用在箭矢淬毒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還好,在這種草原上,不常用毒的蠻族煉不出什麼劇毒。
不過,老將軍依然命懸一線,這還是朝廷得知消息後,火速召集最好的御醫攜帶上好丹藥翻越雪山,趕赴大散關城的功勞。
御醫說,毒不算致命,但救治的太晚,只能勉強保住一命,可能以後都下不了床了,還會時不時昏迷。
鐘鎧鈞說,沒關系,保住命就好,打仗還有自己。
張子乾失蹤,老將軍病重,于是自己接過了戰場上的最高指揮權,馬刀也成了他的副將。
馬刀掀開簾子,端著碗走了進來,掃了一眼床上的老將軍,便不忍再直視。
其實他也只能掃一眼,因為他只剩左眼了,右眼在突圍中被射瞎了,被塊黑布蒙
他端了一碗豆飯,遞給了鐘鎧鈞。
鐘鎧鈞接過碗筷,大口吃了起來。
豆飯入口全是豆渣,但這已經是軍中最好的吃食了,普通兵卒就只能吃些麩糠一類的草料了。
但好在,城中雖然艱苦,但總算是有些余糧,不至于短缺了。
煙州接連三年水患,滄河淹沒良田,導致顆粒無收,朝廷只得開倉放糧,又從各地征調糧草,用以賑災。
另一邊,監國的太子下令免除北州三年的糧食稅收,以北州糧草供給前線。
北州雖然糧食產量有限,但加上城中開荒種豆,總歸算有些糧食,可以做到一天一飯了。
馬刀用一只眼看著鐘鎧鈞,問道︰“老將軍他怎麼樣?”
鐘鎧鈞大口扒著飯,頭也沒抬,含糊不清道︰“老樣子。”
馬刀看著這個略顯年輕的小將,不禁眉頭微皺,有些想不明白老將軍為什麼要在昏迷前特意囑咐將兵權交給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
自己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自己只是副將,只需要听老將軍的命令就好了。
此時,軍帳簾子又被人掀開,闖進來一位慌張的兵卒,低聲報道︰“蠻軍,又開始攻城了!”
鐘鎧鈞已經習慣了,什麼也沒說,幾筷子扒完剩下的飯,擱下飯碗,沖出帳外,直登城樓。
第幾次了?
記不得了,鐘鎧鈞已經記不得這是蠻族第幾次攻城了。
自從草原一戰過後,蠻族便開始轉守為攻,瘋了一般開始攻城。
一座剛剛建好的城池,前後只有一個門,被鐵騎攻了兩年,鐘鎧鈞守了兩年,八萬玄軍守到了只剩五萬。
這城……太難守了,只能硬守,什麼方法都用不上。
滾木,雪山草原不生樹木。熱油,肉都沒哪里來的油。巨石,從山上敲下來的石頭,都用來修補城牆了。
而大散關城又剛有雛形,城牆本就不高,蠻族弓箭射程又遠,玄軍這兩年守的極其艱難。
朝廷不是沒有派過援軍,但太白雪山如天塹般橫在其間,一般沒有受過特殊訓練的軍隊根本無法大規模翻山支援,只有北州會有少量支援,聊勝于無。
玄軍守城只能硬守,蠻軍攻城也只能硬攻。
遠程弓箭消耗,快馬沖至城下,繩索攀牆登城,與城頭守軍廝殺。
雙方就這麼打了整整兩年。
鐘鎧鈞手持長刀飛身躍上城頭,獨眼馬刀手持長刀緊隨其後。
沒錯,大散關城頭也就七八丈高,地境高手不用勾鎖便可飛升躍上。
城頭之上,已經有蠻軍登上城頭,更有源源不斷的蠻軍如蟻附牆,借鉤鎖快速登城。
鐘鎧鈞一刀斬下一個蠻兵頭顱,又是飛起一腳,將一人踹下城頭。
馬刀雖只剩獨眼,但戰力不減,一刀斬碎胸膛,一刀刺穿喉嚨。
兩人三眼對視,各自點頭,沿著城頭一東一西,各自飛奔馳援。
鐘鎧鈞很快便清理完登上城頭的蠻軍雜兵,向城下望去,找尋一個他極其熟悉的身影。
果不其然,拓跋天驕就在城下數里開外,望著大散關城。
察覺到鐘鎧鈞充滿殺意的目光,他嘴角揚起,笑了笑。
拓跋天驕拉弓搭箭,對準鐘鎧鈞一箭射出。
箭矢呼嘯,鐘鎧鈞冷哼一聲,隨手一刀擋落。
嘖嘖,這個距離下,如果是阿姐,這人就死了吧……拓跋天驕這麼想著,收弓擺手。
“老子定要殺你!”鐘鎧鈞雙眸血紅,怒極反笑,一掌重重拍在城頭,手背青筋暴突,殺氣沖天而起,好似凝為實質。
“你……”拓跋天驕被他看的有些發怵,好像下一刻鐘鎧鈞就能取他人頭一般。
胯下戰馬眼中滿是恐懼,前腿一軟,便跪了下來,拓跋天驕險些跌下馬來。
拓跋天驕竭力穩住心神,維持著身為天驕的尊嚴。
他看著鐘鎧鈞,憤怒嘶吼道︰“鼠娘養的!你有種就過來殺老子!”
“他殺不了你,我來殺你就是。”
一個聲音,忽然在戰場上空響起。
拓跋天驕一愣,尋著聲音的方向,猛然抬頭!
那是……什麼?!
他瞪大雙眼,瞳孔微縮,難以置信。
城頭之上的鐘鎧鈞,同樣听見了那個聲音,也是同樣一副神情。
慘白的大日高懸天際,蒼白的天空萬里無雲,一道碩大的青虹從天而降,筆直的砸落在蠻軍腹地。
方圓數百丈,大地凹陷,草泥四濺,蠻軍鐵騎人仰馬翻,被震死一大片。
拓跋天驕被巨大的風波直接掀飛出去,他痛哼一聲,口鼻噴血,一件父王給的護身法器直接崩碎。
塵灰散去,一個從天而降的少年,手持一柄青銅斷手古劍,佇立在戰場上,環顧四周,而後看向身後的那座大散關城,微微一笑。
“張子乾!你若膽敢殺我阿弟!我就必先殺你!”
又一個聲音,在戰場上空響起。
拓跋天驕捂著胸口,驚喜抬頭︰“阿姐!”
一道白虹從天而降,如雨雪般悄無聲息的降落戰場。
一個胸前紋著玄藍天鷹紋身,手持一根銀白長棍的女子,白金色的長發披落。
她緩緩吐出一口寒氣,睜開一雙金色眼眸,冷冷注視著少年。
“赤王!”
“阿姐!”
“你回來了!”鐘鎧鈞與拓跋天驕同時驚喝一聲。
他們都認為這一戰已經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