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色的朝陽普照著太平山頂,也照在張衍的身上。
溫暖和煦的陽光並沒有讓他好受多少,心尖處還是一陣悸動與疼痛。
張衍長舒一口氣,強忍心尖的悸動與疼痛,盤腿坐在山崖邊上,遙遙望向太平山下的那個小村莊。
那個村子曾經叫做“太平村”,戰火,饑荒,瘟疫,天災人禍並沒有因為那個村子叫做“太平”就許它真的太平,村民只能背井離鄉,躲災逃荒。
還好……估計是流民返鄉,村子又回來了,就是不知道如今叫什麼名字了。
如果……還叫做“太平”就好了。
其實……叫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張衍收回目光,站起身來,回頭看向已是破舊不堪的太平觀,摸著下巴陷入思索。
他在想,究竟要不要給師父建個墳,立個碑,提個墓志銘?
畢竟自己自小便無父無母,是師父將自己養育成人,傳授道法。
自己也是當皇上的人了,按理說師父應該追封個什麼謚號才對,這樣也算符合禮制。
張衍沖著早就空無一人的道觀問道︰“師父,您說呢?”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無聲。
張衍手中出了一枚銅錢,自嘲一笑︰“那就听你的師父。”
那是大玄新鑄的銅錢,正面有字“大玄民安”,反面有雷雲紋樣。
“在太平觀前,您來決定,有字則立,無字不立。”張衍拇指抵住銅錢,高高彈起。
銅錢在空中不斷翻轉,映射著陽光,格外刺眼。
張衍一把握住銅錢,攤手一看。
得,是反面,雷雲紋樣……張衍無奈搖了搖頭。
想想也是,就以師父的性子,估計也不會喜歡自己為他追封謚號,大修陵墓。
張衍最後回望一眼太平觀︰“都听您的,不過還是要立個墳的。”
張衍在道觀後面找了一棵長勢不錯的棗樹,指尖一點雷光擊樹干,那棵棗樹瞬間燃起熊熊雷火。
“滅。”張衍輕喝一聲。
熊熊雷火瞬間熄滅,露出已是焦黑一片的樹干。
張衍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到底要刻什麼碑文,最後只得拔出身後的青虹劍,在焦黑的樹干上刻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
“好師父陸鳴之碑。”
想了想,又刻上一行小字。
“狗徒兒張衍謹此立。”
張衍又在樹下挖了一個小坑,將身上的破舊道袍脫下,小心翼翼的疊好,放入坑內。
這身破舊道袍是師父給自己的,師父又沒留下什麼遺物,權當是以此道袍,給師父立一座衣冠冢吧,每年也好祭奠一番。
張衍手中出現了三根香,憑空燃起,煙火裊裊。
張衍將三炷香火插在墳前,隨後雙膝跪地,恭敬行了個三跪九拜的大禮。
張衍蹲在地上,對著那座空墳自言自語︰“好師父,狗徒兒走了啊,每年都會回來看看你的。”
“至于……那柄青虹劍,我就留給你徒孫了,師父又不是什麼小氣的人,想必也會同意的。”
“師父啊,狗徒兒下山當皇帝了,您就再信我一次,我會讓這個人間變得更好的,起碼……太平村會是真太平的。”
“師父……走了。”張衍蹲在地上,對著墳頭絮絮叨叨了半天,這才站起身,就此下山離去。
太平山下,一個背劍道士的身形散作道道雷霆四溢,就此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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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書院前,聞硯雙手攏袖,眉目含笑的看著向自己緩步走來的清麗女子。
青兒,真漂亮啊……聞硯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孔清青走到聞硯面前,不由皺眉問道︰“師兄傻笑什麼?”
聞硯強壓制住笑意,不答反問道︰“青兒,怎麼不穿青色儒衫,又換上這身月白儒裙了?”
孔清青低下頭,看了看身上的這一襲月白儒裙,又抬起頭看著聞硯,輕笑道︰“以後……可能都會是這襲儒裙,作女子裝扮了。”
聞硯原地欣賞了一番,也是笑道︰“對啊,師妹這樣才好看嘛。”
孔清青還是有點生氣,迅速收斂起笑容,故作賭氣道︰“你怎麼不問問我結果如何?”
聞硯的目光越過孔清青,投向清白書院,輕笑道︰“這有什麼可問的呢,師妹一定會贏的,況且……”
他頓了頓,繼續打趣道︰“君子玉,都掛在腰間了啊。”
孔清青沒有接話,轉身便向山下走去。
聞硯笑容僵在臉上,感覺不對勁,急忙追了上去。
怎麼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轉身就要走呢?
聞硯陪著孔清青走了一段路,見師妹一直不說話,便輕聲問道︰“青兒,怎麼了?”
孔清青腳步不停,繼續向前走去,邊走邊說道︰“師兄,我爹葬了秋風中,那你知道我娘又葬在了哪麼?”
聞硯一愣,青兒與先生從未提起過師娘的事,自己也不好多問。
他腳步微頓,輕聲問道︰“師娘……葬在了哪?”
孔清青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師兄,臉上帶笑,笑容卻有些苦澀︰“我娘葬在了冬雪中,化作朵朵雪花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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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硯沉默下來,不知道該如何答。
“師兄,爹娘都不在了,我卻連為他們上墳都沒法做。”孔清青平靜笑道,“師兄,帶我去看看你的爹娘吧,也好讓我上一炷香。”
爹娘的墳啊……聞硯略微遲疑的點了點頭︰“好。”
“離家這麼多年,從未回去過,還記得回家的路。”孔清青拔出腰間君子玉,握住了聞硯的手。
“從未忘記過。”聞硯回望一眼山上的清白書院,用力點頭。
下一刻,二人的身形化作清風消散。
某處不知名的老舊墳頭前,雜草已有半人多高,盡顯荒涼。
一陣清風拂過雜草,顯化出二人的身形。
聞硯看著面前兩座相互依偎的荒涼墳頭,心中滿是淒涼,愣愣出神。
幼兒時,父親早亡;
求學時,母親病故。
自此以後,家中只剩自己與兩座小墳。
自己又入書院求學多年,此後又身投亂世天下,一走便是數十年……
孔清青環顧四周,眉頭微皺,輕聲喝的︰“君子喜靜。”
下一刻,浩然氣蕩滌四周,雜草化作清風消散,干干淨淨。
孔清青問道︰“為什麼不回來看?”
聞硯回過神來,想了許久,緩緩說道︰“好像是愧疚吧,總覺得沒做出一番事來,就不好意思來見爹娘,後來忙著忙著自己便好像忘了。”
孔清青看著兩座小墳︰“真的是忘了?”
聞硯微微搖頭,不言不語。
孔清青看向聞硯,她明白師兄也明白怎麼可能是忘了呢?
離家數十載,回家的路與爹娘的墳卻記得那麼清楚。
也許只是愧疚于心不敢見,
或許還是觸景傷情不想見。
孔清青凝視著兩座小墳,忽然沒來由的說道︰“我們這算不算見過父母?”
“什麼?”聞硯的情緒還沒緩過來,又是一愣。
孔清青卻說道︰“給爹娘上炷香吧,該走了,我送你回去。”
兩個人,兩座墳,二人一起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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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邊境,運順城,三百零八座小城之一。
在一片夜幕中,一襲紫金蟒袍的空行公公剛剛從城內醉醺醺地走出,一邊走一邊飲酒,走向城外的一處無名墳地。
剛走到墳地,便是一頭醉得栽倒在地,使一襲華貴的紫金蟒袍上沾滿了泥土。
他卻毫不在意,慢悠悠的爬起身來,倚在一座老墳的墓碑前,遙遙舉杯向明月,大口飲酒。
“嗝……”空行公公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又飲了一大口酒,放肆大笑,“縱使富貴又還鄉,我也願之錦衣夜行!”
他將杯中酒撒在無名老墳前,以此祭奠曾經死去的自己。
煙火嗆人,酒香怡人,他不喜香火而喜酒水,便在墳前給自己撒一杯酒,也算是自己給自己上墳了。
這座運順城是他的家鄉,這處無名老墳埋葬著他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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