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又是這清白……孔清青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師兄︰“師兄要見先生,不踏進書院,如何去見先生?”
聞硯站在門口,笑容溫和,輕聲反問道︰“先生以身化道,身化浩然氣,魂化秋風辭,如何還在這書院中?”
孔清青面容冷淡,神色冰冷下來︰“師兄,你當真不進書院半步?”
“不進。”聞硯笑容依舊,輕輕搖頭。
孔清青站在書院內,聞硯站在書院外,二人相互對視。
在這長久的對視中,聞硯忽然發現一件事,青兒與先生的眉宇間……竟是如此相像。
儒雅溫和中又不失作為讀書人的傲氣。
不愧為父女,以前竟是從未發現過。
“先生……”聞硯避開師妹的目光,仰頭望向那一輪高懸的明月,陣陣清風拂面。
秋末初冬,天氣涼寒。
秋風涼,秋月寒,秋夜長。
這位兩鬢霜白的讀書人,此時想起一件自己與先生曾經的小事。
那應該還是在書院求學時,自己的母親在家鄉病逝。
自己收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悲痛萬分,不能自已,再也無心治學讀書,便去找先生辭學歸鄉,為母親守孝一年。
先生當即便同意了,放他辭學離去,還給了他歸鄉的盤纏。
只是在那辭學離別之際,先生與他有過一番傳道授業解惑。
他問先生︰“先生,聖人是如何看待親人離世的?”
先生想了想,回答道︰“子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瞴@裎奕藎 圓晃模 啦話玻 爬植煥鄭 持疾桓剩 稅 橐病! br />
他又問道︰“往後又如何呢?”
先生又想了想,再次回答道︰“聖人沒說過。”
他有些失望,便欲轉身離去。
轉身之際,先生叫住了他,反問道︰“聖人沒說,那你又該如何去做?”
他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
母親離世的悲痛已然讓他無法靜心思考,只能回答不知道。
先生溫和的笑道︰“想听听先生自己會怎麼做嗎?”
他停下腳步,看向先生,眼中充滿了希冀,想要先生給他一個答案。
先生說道︰“在先生自己的角度來說,哀戚之情後,當做如是觀,懷平常心。”
他疑惑道︰“如是觀,平常心,不是佛家言語嗎?”
先生搖頭笑道︰“學問有百家學問,道理無百家之別,咱們現在是在講道理。”
他低頭思索一陣,忽的抬頭問道︰“如果有一天先生自己離世,先生又當如何看待?是否也是如是觀,平常心?”
只見先生看向遠方,一笑答道︰“來去秋風無痕,自當瀟灑辭世。”
先生名為孔長秋,人如其名,便如秋時長風般,來去無痕,自當瀟灑。
故而,先生又言︰“我若有朝一日,當作秋風辭。”
…………
聞硯收回飄飛的思緒,收回望月的目光,眉頭緊鎖,滿面愁容,悲苦笑道︰“青兒,先生當作秋風辭。”
秋風辭……孔清青微微閉目,眉頭緊蹙,低頭思索。
身為院長孔長秋的親生閨女與親傳學生,她如何能不知道那一首誦傳千古的《秋風辭》?
可這一首《秋風辭》又當做何解?
孔清青抬頭看向師兄,眼中略有疑惑不解,問道︰“師兄……何意?”
聞硯就在這書院門口隨地盤腿坐下,看向師妹,笑問道︰“就讓師兄來這一場……代師授業?”
孔清青理了理身上的儒裙,也在書院門內盤腿坐下,君子玉橫在膝上,神色端莊,鄭重說道︰“請師兄……解惑。”
君子玉,浩然氣,兩袖飄搖起清風。
一場代師授業,一場解惑答疑。
清白書院歷來如此,隨時隨地,即可同輩間談道論道,也可長輩間傳道授業。
這是清白書院的規矩,也是先生所教的規矩。
在孔清青眼中,師兄身上又騰起了那股莫名的“勢”。
好像每次傳道授業解惑之時,師兄身上都會騰起這股莫名的“勢”。
此勢!
不可擋!滿乾坤!蕩人間!
橫在膝上的君子玉震蕩不已,一道道裂紋竟逐漸自行修復,劍上的一個個金色文字,重新顯化流動。
孔清青低頭凝視著君子玉,又極其驚愕的抬頭看向師兄,在心中呢喃︰“師兄……或許你來當這個院長,才更合適。”
聞硯卻沒注意到這些細節與師妹的心思,沉吟片刻,問道︰“師妹可知那一篇《秋風辭》?”
孔清青回過神來,點頭道︰“自然知道。”
秋風辭是一首以景傷情的雜詩,先生曾在游學途中跟她和師兄講過。
聞硯點頭說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孔清青點頭繼續說道︰“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聞硯眼含笑意,微微笑道︰“青兒,還不明白嗎?”
孔清青低聲陳誦著這兩句詩,腦中突然靈光一現,猛然抬頭看向師兄,不由喃喃自語︰“原來,爹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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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飛,指的是先生會在秋風起時如雲散去,以身化道。
雁南歸,指的是師兄終會回到這清白山上來看一看。
那第二句,是爹在思念娘嗎?還是對自己與師兄以後的願望?又或是雙重含義,二者都有?
聞硯眼中含著悲傷,悲苦笑道︰“是啊,先生他早就想好了。”
孔清青看著眼含悲傷的師兄,輕聲說道︰“那師兄……為什麼不再往下想想呢?”
再往下想想……聞硯的笑容僵在臉上,眼中的悲傷悲苦愈發濃重,好似要凝出水珠滴落。
他不是不再往下想一想,他只是不敢再往下想一想。
詩的後兩句是︰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那是先生對他最後的囑托︰
要身當天下中流砥柱,謹以謙謙,揚素波,守清白,切莫樂而生憂,樂極生悲。
聞硯知道也明白,但他真的很怕做不到,再次辜負了先生的囑托。
他已經辜負過一次了,真的不能再辜負一次了。
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書生了,他也早就不奢望那個宏大的目標了。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太難了,太難了,他聞硯根本做不到。
那麼這最後的囑托……聞硯低聲自語︰“先生,這最後的囑托,學生一定做到。”
秋風辭的最後一句。
師兄師妹相互對視一眼,同時低聲吟道︰“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世人終會老去,沒有人是不老的。
當然,除了那位李先生……
聞硯不由摸了摸兩鬢的白發,孔清青伸手撫過君子玉的劍身。
二人恍惚中,又見到一位老夫子,跪坐在至聖先師的白玉像前,大聲笑言道︰“學生意氣風發,先生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聞硯與孔清青相互對視,而後釋然釋懷,一笑而過。
當先生的,自己都走得如此瀟灑,自認死得其所,做學生的,又為什麼要替他悲傷呢?
…………
孔長秋,清白書院前任院長,以身化道,身化浩然氣,魂作秋風辭。
我若有朝一日,當作秋風辭。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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