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正見劉武軒眉間仍凝著愁緒，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緩緩撐著牆起身，先活動了下僵直的脖頸，又小心地舒展發酸的腰肢，盡量不發出聲響。確認身旁熟睡的林安未有察覺後，他壓低聲音道︰“別擾了大伙歇息，咱們出去透透氣。”
話音未落，他已抬腳跨過橫七豎八躺著的家生子。劉武軒趕忙抓起長劍跟上。兩人像貓兒般輕巧地繞過熟睡的眾人，掀開門簾時特意放緩動作，生怕吱呀的聲響驚破這難得的安寧。
出了屋門，冷冽的晨風裹挾著霜氣撲面而來。屋檐下、牆根旁，橫七豎八地倚靠著疲憊的身影。有人抱著兵器閉目假寐，有人半睜著眼警惕張望，寒風吹過，帶起幾片枯葉在眾人腳邊打著旋兒。
倚牆小憩的家生子們雖滿臉疲憊，卻在察覺動靜的瞬間，下意識地摸向腰間兵器，動作里透著昨日廝殺磨礪出的警覺。林元正望著這些青壯眼神中褪去的青澀懵懂，心底泛起欣慰。
他朝正要起身行禮的眾人擺了擺手，示意免禮，而後領著劉武軒穿過橫七豎八的身影，靴底碾碎滿地霜花，徑直往驛站外走去。
林元正和劉武軒沿著驛站的圍牆慢慢走著，沉默良久，林元正打破寂靜︰“武軒，我明白你對長劍的執著。但當下局勢凶險，咱們不能僅憑喜好行事。”
他看向遠方，天邊已有一絲微光透出來，“伯父說的長槍長矛這些長兵器，在騎兵對戰中確實更具優勢。咱們得為這些跟咱們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打算。”
劉武軒垂首思索良久，依舊一言不發。林元正望著遠處翻涌的晨霧，深吸幾口氣平復心緒。待寒意驅散了最後一絲倦意，他才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劉武軒︰“你這番困惑，我又何嘗沒有？昨日與士信兄長在馬背上過招，這才驚覺自己的騎術與沙場征戰相比，不過是班門弄斧。往後唯有晨昏苦練，方能補上這差距。”
劉武軒聞言猛地握緊劍柄，指節在晨光下泛出青白。他喉頭滾動兩下，沉聲道︰“家主都如此謙遜，我又怎敢懈怠？待到了江陵，見過父親後，我便將長劍收作佩飾，專心改練長兵。”
說到此處，他輕撫劍身上暗刻的纏枝紋，聲音里雖有不舍，卻透著決然，“但長劍里藏著母親教我的君子風骨，往後我使長槍，也要舞出這般氣度！“
劉武軒說完，抬頭望向天空。太陽慢悠悠地爬上地平線，晨霧被染成淡淡的金色，絲絲縷縷地消散開。原本蒙著薄紗的樹影、驛站歪斜的屋檐，漸漸露出清晰模樣，連地上結的霜都泛著水光，悄無聲息地化開。
他盯著屋檐下滴落的水珠，喉結動了動，壓低聲音喃喃道︰“也不知這會兒，娘親在家中是否已經起身？會不會站在門口，望著我離開的方向發愣......“
………………
…………………………
同一輪朝陽刺破雲層，將碎金般的光芒傾灑在上洛郡林家西跨院。
院落中，韓甦婉手持竹劍，利落地挑開林清兒刺來的招式，晨風吹動二人翻飛的衣角。
林清兒鬢角的碎發已被汗水浸濕，卻仍咬著下唇緊盯對手，劍鋒虛晃間突然變招直取中宮。
韓甦婉側身避開，竹劍在少女腕邊堪堪停住，“又心急了。“她抬手替林清兒捋開黏在臉上的發絲，指尖拂過對方汗濕的鬢角，“莫要急躁，練武並非一朝一夕之功。劍招講究虛實變化，一旦心急，自然破綻百出。”
林清兒聞言臉頰微紅，輕輕將竹劍收入劍鞘，對著韓甦婉盈盈一拜︰“師父，清兒記住了。”
林清兒抬手抹去額角的汗珠，目光追隨著天際那輪漸漸升高的朝陽。晨風吹過，西跨院的樹葉沙沙作響，幾片泛黃的葉子打著旋兒飄落。
她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收緊，輕聲問道︰“師父，你說家主他們此時在做何事，也不知他們這會兒是否還在歇息？”
韓甦婉擦拭竹劍的動作微微一頓，竹身粗糙的紋理摩挲著掌心。她將竹劍重重靠在兵器架上，望著天邊被朝陽染成金紅的雲層，聲音里混著晨霧的涼意︰“他們既已出發，便定是快馬加鞭。只是江湖路遠.........”
林清兒瞥見韓甦婉眉間凝著淡淡的憂色，忽地綻開笑顏，輕快地挽住她的胳膊︰“師父整日悶在院里指點我練劍，也該出去透透氣啦！”
她輕輕晃了晃相挽的手臂，眼尾彎成月牙，“我听說城中坊市來了西域商隊，駱駝隊馱著滿滿當當的貨物，咱們去湊湊熱鬧，說不定還能淘到什麼稀罕物件兒！”
說著，她已經半推半拉地帶著韓甦婉往院門走去。
上洛郡的街巷在晨光中甦醒，石板路上深深淺淺的腳印疊著新泥。坍塌的屋檐下支起臨時的木架，褪色的粗布衣在竹竿上隨風搖晃，仿佛無聲訴說著與天災的抗爭。
百姓們佝僂卻堅毅的身影穿行其間，他們用布滿老繭的手撫平傷痕，將希望的種子重新埋進土地。歲月更迭，苦難如潮，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卻始終挺直脊梁，以生生不息的韌性，在災難中重建家園，續寫著永不言棄的生存。
上洛郡的街巷蒸騰著煙火氣，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林清兒輕快地走在中間，左臂牢牢挽住韓甦婉，右手則一把勾住剛在府門口偶遇的秦怡。
“再不走快點，好東西都要被挑光！“她眼底有些興奮，發間的木簪末端墜著兩三顆小銅鈴，隨著步伐輕晃，清脆聲響，牽引著三人朝著人聲鼎沸的坊市快步走去。
一路上，秦怡眉眼含笑，興致勃勃地指著街邊商鋪介紹︰“瞧這家新掛旗的糧肉鋪子，可是咱們林家剛盤下的產業！店里賣的都是族中田莊直供的新鮮貨，今日頭回開張。”
“瞧見沒？那是與李家合營的棉布坊，天涼後生意確實冷清了些。隔壁香水坊倒紅火，每日銀錢流水不斷。再往前那家逍遙酒莊，可是林家的金字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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