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無邊無際的黑暗。
沈知意的意識如同沉沒在永夜的海底,被萬噸重壓碾碎,又被某種無形的粘液包裹著,每一次試圖拼湊的念頭,都帶來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右臂的位置,那深入骨髓的、如同被億萬冰針反復穿刺的酷刑,是她存在唯一的錨點,也是通往毀滅的深淵入口。
然而,在這片絕望的混沌深處,一點微弱的光芒頑強地亮起。
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記憶被強行撕開的裂口。
慘白到刺眼的無影燈,冰冷金屬台面的觸感透過薄薄的束縛衣傳來,深入骨髓的寒意。視野模糊晃動,只能看到天花板上飛速掠過的、瓖嵌著慘白燈帶的金屬頂棚,冰冷,壓抑,如同巨獸的腸道。右臂被固定在冰冷的金屬架上,皮膚下的血管在某種力量的沖擊下高高凸起,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紫黑色。劇痛!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靈魂被強行剝離,又被投入滾燙的酸液!
“……樣本g7,神經痛感閾值突破臨界,侵蝕率41……請求終止測試……” 一個冰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電子合成音在頭頂響起。
“繼續。” 另一個聲音,低沉,平穩,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酷,如同寒冰鑿穿耳膜。“記錄神經崩潰臨界點。這是‘鑰匙’必須承受的代價。”
這聲音……是他!那個穿著白袍的人!袖口……袖口上有什麼在反光……一條首尾相餃的蛇?!
模糊的視線竭力聚焦,透過淚水與劇痛造成的扭曲光影,捕捉到側前方逆著強光的高大輪廓。白袍的袖口隨著記錄的動作微微晃動,那個冰冷的蛇形圖案……餃尾蛇!
更劇烈的、超越承受極限的劇痛猛地從右臂炸開!視野瞬間被一片深紫色的、帶著冰晶碎屑的光芒徹底吞噬!最後的意識碎片里,除了那無法言喻的痛苦,還殘留著一個更加遙遠、更加模糊的畫面——在最高處的、布滿監控屏幕的觀察室單向玻璃後……一個極其模糊的側影!安靜地站在那里,“看著”下方煉獄般的一切!那身影……那輪廓……
“……林……敘……” 一個無聲的吶喊在沈知意即將崩潰的意識深處炸開!
“呃啊——!”
現實與記憶的劇痛瞬間重疊、共鳴!沈知意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徹底撕裂!現實中,她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拉扯!束縛著她身體的柔性拘束帶瞬間繃緊到極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瞳孔卻是一片渙散的、被深紫色光芒徹底充斥的空洞!喉嚨里爆發出不似人聲的、淒厲到極致的慘叫!
“警告!警告!目標a意識海劇烈動蕩!‘再生搖籃’能量輸出失衡!逆熵力場壓力激增!” 冰冷的電子合成警報聲在純白的空間中尖銳響起。
這里不再是方舟醫療艙的狼藉,而是一個充滿未來科技感的巨大球形空間——“白塔”禁域,“深淵回廊”核心醫療區,“再生搖籃”所在。
沈知意懸浮在球心位置,身體被包裹在一個巨大的、由液態光構成的淡金色“繭”中。無數縴細如發絲、閃爍著柔和白光的能量導管從球壁延伸而出,連接在她身體的各個關鍵節點,尤其是那條被“逆熵力場”凍結隔離的右臂上。此刻,那淡金色的液態光繭正劇烈地波動著,如同沸騰的熔金!她那條被凍結的右臂,在力場隔絕下雖然保持著詭異的紫藍色僵化狀態,但皮膚下那深紫色的毒紋核心,卻如同被喚醒的心髒,正隔著力場,發出越來越強烈的搏動!每一次搏動,都引得整個液態光繭劇烈震顫!
“加大‘搖籃’神經抑制!穩定力場輸出!快!” 控制室內,隔著厚重的單向觀察玻璃,穿著嚴密白色防護服的首席醫療官艾德文博士對著通訊器咆哮,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屏幕上,沈知意腦部活動的模擬圖景正被狂暴的、深紫色的精神風暴席卷,風暴中心,一個模糊的、代表著林敘的剪影輪廓正變得越來越清晰,如同一個從記憶深淵中爬出的幽靈!
“博士!目標a體內‘蝕界之種’的次級活性正被這段記憶強烈共鳴激活!它……它似乎在試圖‘記錄’甚至‘共鳴’這段痛苦的記憶!逆熵力場只能凍結物理侵蝕,無法完全隔絕這種精神層面的共振!” 助手的聲音充滿了驚恐。
“共鳴……記錄……” 艾德文博士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團狂暴的紫色精神風暴,以及風暴中心那個模糊的剪影,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竄入腦海。“難道……林敘當年在‘深藍搖籃’,不僅僅是在‘看’?!他是在……引導‘種子’對特定痛苦記憶進行……‘刻印’?!”
就在這時!
“滋啦——!”
一道刺眼的、混雜著深紫與暗紅光芒的能量電弧,毫無征兆地從沈知意被凍結的右臂指尖迸射而出!如同扭曲的毒蛇,狠狠撞擊在包裹著她的“逆熵力場”無形屏障上!
嗡——!
整個球形空間發出一聲沉悶的低鳴!力場屏障劇烈地蕩漾開肉眼可見的漣漪!連接在沈知意身上的幾根能量導管瞬間過載,爆出刺眼的電火花!
“啊——!” 沈知意再次發出痛苦的尖叫,身體在光繭中瘋狂抽搐!她渙散的瞳孔死死盯著觀察室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單向玻璃,看到了外面的人,口中發出斷斷續續、如同詛咒般的囈語︰“……白袍……蛇……他……看著……痛……林敘……他……知道……痛……”
“博士!力場屏障出現能量裂隙!‘蝕界之種’的精神污染正在外泄!” 助手驚恐地看著控制台上一個原本穩定的能量讀數瞬間飆紅!
“立刻啟動‘搖籃’最高淨化協議!封鎖該區域所有非必要神經鏈接!” 艾德文博士臉色鐵青,飛快地操作著控制面板,同時對著通訊器低吼︰“指揮官!目標a記憶碎片觸發強烈‘蝕界’共鳴!精神污染有擴散風險!請求指示!”
通訊器另一端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顧凜那冰冷、毫無波瀾的聲音,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提取碎片。關鍵詞︰林敘、觀察位置、具體行為。‘搖籃’穩定優先。污染擴散,湮滅。”
“是!” 艾德文博士咬牙,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敲擊。一股更強大的、帶著鎮靜和剝離意味的能量流被注入液態光繭。沈知意瘋狂抽搐的身體在更強的藥物和能量壓制下,漸漸平復下來,但那雙空洞的紫色眼眸深處,痛苦和恐懼的烙印卻更加深刻。連接在她太陽穴附近的幾根能量導管,亮起了幽藍色的光芒,開始強行抽取那段被“蝕界之種”劇烈共鳴的記憶碎片數據流。
同一時間,“深淵回廊”另一處絕對禁域——“靜滯之間”。
這里沒有任何光源,只有絕對的黑暗和死寂。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千萬年,帶著金屬和消毒水的混合氣味,冰冷刺骨。空間的正中央,懸浮著一個長方體的、通體由暗沉啞光金屬構成的“棺槨”。棺槨表面沒有任何縫隙或接口,光滑得如同鏡面,卻又仿佛能吸收周圍所有的光線和聲音。只有棺槨側面一個極其微小的、如同呼吸燈般的暗紅色光點,以極其緩慢的頻率明滅著,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
這就是“靜滯棺”。傅硯辭如同被時間遺忘的標本,被封存在這絕對零度、時間流速近乎停滯的囚籠之中。
棺內,是絕對的虛無。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溫度,甚至……沒有“存在”的實感。傅硯辭的意識早已被強大的鎮靜劑和靜滯力場徹底凍結,沉入比死亡更深沉的黑暗。肉體的一切生理活動被壓制到無限接近于零,左臂和右臂那恐怖的傷口也被特殊的生物凝膠封凍,如同凝固在琥珀中的殘骸。
然而,在這片被強行凍結的、連思維都無法誕生的絕對死寂之中……
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頑強的……躁動,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漿暗流,正在棺槨的最核心處……緩緩復甦。
不是意識。
不是傅硯辭的意志。
而是那被打回意識深淵底層、陷入沉寂的寄生體,那源自生物本能的、對“蝕界之種”能量的……純粹饑餓!
當沈知意在“再生搖籃”中因痛苦記憶共鳴而激發“蝕界之種”劇烈活性的瞬間!當那深紫色的能量波動穿透層層空間阻隔,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極其微弱地觸及到“靜滯之間”的剎那!
嗡……
靜滯棺側面那個緩慢明滅的暗紅色光點,極其極其細微地……加快了一絲閃爍的頻率!
棺內,那絕對凍結的虛無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極其輕微地……蠕動了一下!
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純粹吞噬欲望的微弱生物電信號,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毒蛇之瞳,無視了靜滯力場的絕對壓制,極其詭異地穿透了棺槨的物理阻隔,如同無形的觸須,極其微弱地……向著“再生搖籃”的方向……延伸而去!
目標︰那團正在狂暴燃燒的深紫色能量源!
“深淵回廊”主控中樞——“餃尾蛇之眼”。
這是一個巨大的環形空間,牆壁由整塊無縫的黑色晶體構成,上面流淌著瀑布般的、閃爍著幽綠色光芒的龐大信息流。空間中央,懸浮著一個巨大的、由無數六邊形光屏組成的環形操作台,光屏上顯示著“白塔”禁域各個區域的實時監控、能量讀數、防御狀態。
顧凜如同掌控一切的冰冷神只,矗立在環形操作台中央。他換上了一身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制服,胸前的餃尾蛇斷劍徽章在幽綠的數據流光芒下,散發著更加深邃、更加沉重的光澤,那幾點暗紅的血跡如同凝固的火焰。他右臂的污染已被徽章的力量暫時壓制,但依舊隱隱傳來冰冷的刺痛。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掃過面前光屏上不斷刷新的信息。
左側光屏,是“再生搖籃”的實時數據。沈知意狂暴的精神波動正在艾德文團隊的強力壓制下逐漸平復,但代表“蝕界之種”活性的深紫色能量讀數依舊處于高危區間。一段被強行抽取、正在解碼中的記憶數據流,如同被污染的紫色光帶,在屏幕上閃爍不定。
右側光屏,是“靜滯之間”的讀數。代表傅硯辭生命體征的曲線是一條絕望的直線,但旁邊一個極其微弱的、代表未知生物信號的暗紅色波動,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異常穩定的頻率……緩緩上升!監測系統將其標記為“靜滯場基礎能量波動”,但顧凜那雙冰冷的眼楮卻微微眯起。
寄生體……對“蝕界之種”的感應……比預想的還要強韌。即使在“靜滯棺”的絕對壓制下,依舊能產生這種……共鳴?
他的手指在虛擬控制面板上劃過,調出了另一組數據——關于他胸前那枚徽章的實時能量場分析圖譜。圖譜上,原本穩定的幽藍色力場波紋中,極其細微地夾雜著幾縷幾乎無法察覺的……暗金色絲線。這些暗金色絲線的活躍度,與“靜滯之間”那個微弱的暗紅色生物信號波動,似乎存在著某種……極其隱晦的正相關?
傅硯辭的血……激活了徽章更深層的力量……而這力量,似乎與寄生體之間……存在著某種古老的、無法理解的……聯系?
顧凜的指尖輕輕敲擊著冰冷的操作台邊緣,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調出權限最高的數據庫,輸入一串復雜冗長的動態密鑰。屏幕閃爍,一個被多重加密、標記著“ 深藍搖籃 原始接觸體檔案g7)”的文件夾被打開。
里面是海量的、殘缺不全的數據碎片︰模糊的生理掃描圖、被嚴重干擾的神經活動記錄、充斥著亂碼的實驗日志片段……還有幾張最高權限保存的、極其模糊的監控畫面截圖。
其中一張截圖,正是當年“深藍搖籃”核心試驗區的高處觀察室。單向玻璃後,一個穿著普通灰色工作服的身影,靜靜地站在角落的陰影里,側著臉,似乎正專注地“看著”下方試驗台上承受非人痛苦的g7樣本沈知意)!雖然畫面極其模糊,像素極低,但那側臉的輪廓,那安靜而專注的姿態……與沈知意記憶碎片中閃過的畫面,幾乎完全重合!
林敘!
顧凜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模糊的側影上。他放大畫面,試圖看清林敘當時臉上的表情。可惜,畫面過于模糊。但顧凜敏銳地捕捉到,在林敘所站的陰影角落的牆壁上,似乎有一個極其模糊的、如同涂鴉般的標記——一個極其簡陋的、由兩筆構成的圖案︰一個不閉合的圓圈,以及圓圈內一個指向下方的箭頭。
這個標記……
顧凜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調出另一份檔案——那是關于林敘在“守墓人”內部檔案庫擔任管理員時期的、所有經手文件的電子痕跡追蹤報告。報告顯示,林敘在失蹤前三個月,曾頻繁地、異常地訪問過一批早已被封存、標記為“古代文明符號學 禁忌圖騰”的加密檔案!而在那些檔案的借閱記錄掃描件邊緣,一張用作標簽的廢紙上,赫然有一個用鉛筆隨手畫下的、一模一樣的標記——不閉合的圓圈,內嵌向下箭頭!
這絕非巧合!
一個被判定為意外死亡的檔案管理員,不僅出現在最高機密的“深藍搖籃”觀察室,目睹了“蝕界之種”最初的融合實驗,更是在失蹤前,瘋狂查閱著某種指向不明的古老禁忌符號!
林敘……你到底是誰?你引導沈知意成為“種子”的載體,在“深藍搖籃”中“看著”她承受痛苦……是為了什麼?這個標記……又代表著什麼?
巨大的謎團如同冰冷的蛛網,將顧凜纏繞。他胸前的徽章,似乎感應到他翻騰的思緒和冰冷的殺意,那幾點暗紅的血跡,在幽綠的數據流光芒下,仿佛微微亮了一絲。
就在這時!
“嘀!嘀!嘀!”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在主控中樞炸響!打斷了顧凜的沉思!
他面前代表“再生搖籃”的光屏上,那剛剛被壓制下去的、代表“蝕界之種”活性的深紫色能量讀數,毫無征兆地再次瘋狂飆升!瞬間沖破所有預設的安全閾值!屏幕被刺目的紅光淹沒!同時,旁邊代表記憶碎片解碼進度的進度條驟然卡死,隨即被狂暴的、閃爍著紫色亂碼的數據洪流徹底淹沒!
幾乎在同一時間!
代表“靜滯之間”的光屏上,那個原本極其微弱、緩慢上升的暗紅色生物信號波動,如同被投入了興奮劑,猛地向上竄起一個巨大的尖峰!靜滯棺側面那個緩慢明滅的暗紅色光點,驟然變成了急促的、高頻率的閃爍!刺目的紅光瞬間將那個死寂的黑暗空間染成一片血紅!
“警告!警告!再生搖籃核心力場遭受高強度‘蝕界’能量沖擊!源頭︰目標a深層記憶碎片!”
“警告!警告!靜滯之間檢測到超高強度寄生體生物電信號爆發!靜滯力場出現局部紊亂!”
“檢測到不明精神共鳴!源頭︰‘再生搖籃’與‘靜滯之間’!共鳴強度︰災難級!”
冰冷的電子警報如同死亡的宣告,在主控中樞瘋狂回蕩!
顧凜猛地抬頭,冰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無法掩飾的震怒!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錐,瞬間穿透了光屏,仿佛看到了“再生搖籃”中沈知意體內那狂暴的紫色風暴,以及“靜滯棺”內那被強行喚醒的、正隔著空間與力場瘋狂“嘶吼”的饑餓意志!
這兩個被強行釘在一起的“楔子”,正在這“白塔”禁域的最深處,以一種超越物理法則的方式,即將引發一場毀滅性的……共鳴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