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無菌堡壘
沉重的門扉合攏,如同落下了千鈞閘門,將門外那個喧囂、血腥、涌動著復仇暗流的世界徹底隔絕。病房內,沉入一種被刻意營造的、近乎真空的死寂。空氣凝滯不動,連浮塵都仿佛被凍結在昏黃的地燈光暈里。只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嘟——嘟——”聲,如同垂死者微弱的心跳,固執地切割著這凝固的寂靜,每一次鳴響都精準地敲打在沈知意繃緊的神經末梢。
她面向著那扇隔絕一切的門,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尊被冰封的守護石像。臉上被粗糲袖口擦過的皮膚隱隱作痛,殘留著淚痕干涸後的緊繃感。眼底深處翻涌的驚濤駭浪被強行鎮壓下去,只余下一片近乎麻木的、冰冷的決絕。醫生的警告——“墳墓一樣的死寂”、“比真空還要徹底的隔絕”——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刻印在她的靈魂深處。她將自己化作了這道屏障,一道以血肉意志築起的、密不透風的牆。
時間失去了意義。窗外的天光由濃稠的墨黑,艱難地掙扎出一絲灰白,又漸漸被更深的暮色吞噬,循環往復。沈知意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只有胸腔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著她還活著。過度消耗的精神像被反復拉扯的皮筋,在極致的疲憊和高度警覺的撕扯下,瀕臨斷裂的邊緣。眼皮沉重如山,視野邊緣的黑翳不斷擴散、侵蝕。饑餓和干渴的感覺早已麻木,身體像一具被掏空、僅靠意志驅動的軀殼。
護士進來過幾次。每一次門軸轉動那極其輕微的“ 噠”聲,都讓沈知意如同被電擊般瞬間繃緊全身肌肉,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死死釘在門口,直到確認進來的是穿著無菌服、動作輕如狸貓的護士,那緊繃的弦才敢稍稍松弛一絲。護士們如同沉默的影子,輕手輕腳地更換輸液袋、記錄儀器數據、檢查繃帶,眼神與沈知意偶爾交匯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和敬畏。她們不敢說話,甚至不敢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響,連呼吸都刻意放緩。更換後的輸液袋懸掛在冰冷的金屬架上,透明的液體無聲滴落,像生命流逝的沙漏。
有一次,護士需要調整傅硯辭手臂上的一條電極片位置。她的指尖剛剛觸踫到傅硯辭冰冷的皮膚——
沈知意像被無形的線驟然拉扯,身體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弱的氣流!她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隼,帶著一種近乎實質的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死死鎖住護士那只懸在半空的手!
護士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應驚得一僵,手指停在距離傅硯辭皮膚幾毫米的地方,再不敢落下半分。她愕然地看向沈知意,對上那雙燃燒著冰冷火焰、寫滿“不準觸踫”的眼楮,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起。她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動一下,眼前這個看似搖搖欲墜的女人會立刻撲上來!
沈知意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眼楮,無聲地傳遞著絕對的禁令。
護士屏住呼吸,極其緩慢地、如同電影慢鏡頭般,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對著沈知意,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動作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和更多的謹慎。之後的檢查,她完全繞開了任何可能產生肢體接觸的操作,動作變得更加飄忽、謹慎,像在拆除一顆極度敏感的炸彈。
沈知意看著護士完成操作,無聲地退出去,才緩緩地、極其僵硬地坐回椅子。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心髒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剛才那瞬間爆發的反應,幾乎耗光了她殘存的所有力氣。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大口地、無聲地喘息,身體因為後怕和虛脫而微微顫抖。守護這片死寂,比想象中更加艱難,如同在萬丈深淵的鋼絲上行走,任何一絲微小的偏差,都可能粉身碎骨。
病房再次沉入那令人窒息的寂靜。沈知意的目光重新落回傅硯辭身上。他依舊陷在藥物強制的昏沉里,氧氣面罩下呼出的白氣在透明罩壁上形成一層薄薄的水霧,又迅速消散。那張臉,瘦削得脫了形,皮膚薄得像一層半透明的蠟紙,清晰地映出底下淡青色的血管網絡。眉宇間那道褶皺,如同被刻刀深鑿進骨子里,即使在昏睡中也無法舒展。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巨大的消耗,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瘋狂地汲取著周圍所有的生氣和希望。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然纏繞上沈知意的心髒,越收越緊。她看著他那毫無生氣的樣子,看著監護儀上那微弱卻固執閃爍的綠光,醫生的話如同詛咒般在腦海中回蕩——“下一次,神仙也難救”、“親手拔掉他的氧氣管”……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吞噬。她還能守多久?她的意志還能支撐多久?這具早已透支的身體,還能在這片死寂的真空里堅持多久?
就在這絕望的深淵邊緣,她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了傅硯辭那只沒有被束縛、安靜搭在身側的手上。
那只手,蒼白、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布滿了反復穿刺留下的青紫淤痕和細小的針孔,淡藍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膚下清晰可見。它無力地垂放著,像一截失去了所有生機的枯枝,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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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過的微弱火星,毫無預兆地闖入她幾乎被凍僵的腦海。
觸踫。
不是喚醒,不是驚擾。
僅僅是……觸踫。
這個念頭如此微弱,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誘惑力。仿佛在極寒的冰原上,看到了一縷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屬于人類體溫的火光。她需要一點真實,一點支撐,一點證明自己並非獨自在這片死寂的墳墓里與絕望搏斗的證據。
她的呼吸不自覺地屏住了。視線牢牢鎖在那只冰冷的手上。身體里似乎有兩個聲音在激烈地對抗一個聲音尖叫著醫生的警告,任何觸踫都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漣漪;另一個聲音則如同溺水者微弱的呼救,渴望著那一點冰冷的慰藉。
時間在無聲的內心角力中緩慢流淌。監護儀的滴答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終于,那微弱的渴望壓倒了極致的恐懼。
沈知意極其緩慢地、如同慢放了百倍的鏡頭,從椅子上站起身。她的動作僵硬,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謹慎。她避開所有連接的管線和電極,腳步輕得如同踩在棉花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她在床邊停下,目光依舊膠著在那只手上。
她伸出自己的手。那只曾經被傅硯辭攥得青紫、此刻也布滿細小擦傷和干涸血跡的手,在冰冷的空氣中微微顫抖著。指尖因為緊張而冰涼。
她屏住呼吸,將顫抖的指尖,極其極其輕柔地、緩慢地,朝著傅硯辭手背的方向探去。距離在一點一點地縮短。冰冷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她的心髒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踫到他皮膚的那一毫米距離——
傅硯辭那只垂放的手,極其極其輕微地、如同深水魚一次無意識的擺尾,向內蜷縮了一下!
食指的指尖,在冰冷的白色被單上,再次留下了一道短促得幾乎看不見的、細微的壓痕!
沈知意如同被毒蛇噬咬,猛地縮回了手!巨大的驚恐瞬間攫住了她!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退了一步,撞在冰冷的儀器推車上,發出“ 當”一聲輕響!這聲響在死寂的病房里如同驚雷炸開!
她驚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心髒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目光死死盯著傅硯辭的臉——他依舊閉著眼,呼吸平穩,眉宇間的褶皺似乎都沒有變化。仿佛剛才那微小的蜷縮,真的只是沉睡中無意識的神經反射。
是巧合?還是他靈魂深處那團恨意的火苗,即便在藥物和昏迷的重壓下,依舊能感知到外界的靠近,本能地發出抗拒?
冷汗瞬間浸透了沈知意的後背。巨大的後怕和挫敗感如同冰水將她澆透。她失敗了。連這最卑微的、無聲的觸踫,都成了一種奢望,一種可能引爆死亡的禁忌。
她無力地靠在冰冷的儀器推車上,身體沿著金屬邊緣緩緩滑坐下去,跌落在同樣冰冷的地板上。屈起膝蓋,將臉深深埋進臂彎。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迅速浸濕了衣袖。
冰冷的絕望,終于徹底淹沒了她。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恆。一滴冰冷的液體,帶著消毒水的微澀氣味,滴落在她的後頸。
沈知意身體一僵,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
視線因為淚水而模糊。她看見頭頂懸掛的輸液袋,透明的液體正沿著細長的輸液管,一滴、一滴……緩慢而精準地墜落。滴管下方的液面,在重力的牽引下,形成一個微小而飽滿的水珠,然後不堪重負地脫離,墜入下方承接的液體中,發出幾乎听不見的、規律到令人窒息的“嗒…嗒…嗒…”聲。
那聲音,微弱,卻清晰無比地穿透了病房的死寂,穿透了她絕望的哭泣,精準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嗒…嗒…嗒…
像生命流逝的倒計時。
像絕望深淵里,唯一固執跳動的脈搏。
沈知意布滿淚痕的臉上,那雙被絕望浸透的眼楮,死死地盯著那不斷形成、墜落的水珠。她的瞳孔里,映著那一點微弱卻永不停止的墜落。
時間,在這冰冷而規律的滴落聲中,被賦予了新的、殘酷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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