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無聲的角力
傅硯辭的手,那只死死攥住沈知意的手,冰涼、堅硬,指節因用力而泛著死氣的青白。他眼底翻涌的,不再是廢墟之上的沉重,而是煉獄深處淬出的、要將靈魂都焚毀的毒火。那句“不是傅家……是我的……”如同冰錐,帶著淋灕的恨意,鑿穿了病房里勉強維持的脆弱平靜。
沈知意只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被他捏碎了,疼痛尖銳地刺入神經,但她沒有掙扎,甚至沒有試圖抽離。她的指尖冰涼,掌心卻被他指骨的嶙峋硌得生疼。她看著他,看著他蒼白皮膚下因劇痛和滔天恨意而暴起的青色筋絡,看著他深陷的眼窩里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寒潭。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不是恐懼這力量,而是恐懼這股恨意本身,恐懼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地榨取著傅硯辭剛剛從死神指縫里搶回來的一絲生機。
心電監護儀上,原本艱難維持在相對平穩區間的綠色波形,毫無預兆地劇烈扭動起來!尖銳的“嘀嘀嘀嘀嘀——”警報聲瞬間撕裂空氣,像無數把淬毒的鋼針,狠狠扎進沈知意的耳膜和心髒。
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數字瘋狂跳動、攀升,瞬間沖破了危險的紅線!140…150…160…血壓數值也在同步飆升!
“傅硯辭!”沈知意失聲尖叫,巨大的恐慌讓她聲音變了調,“松開!看著我!求你看著我!” 她顧不上掌骨的劇痛,另一只手用力去扳他緊鎖的手指,試圖喚醒他一絲理智。他的身體在病床上不受控制地痙攣,每一次抽搐都牽扯著胸口的致命傷處,雪白的繃帶下,隱約又有刺目的鮮紅在頑固地洇染、擴散!
“醫生!護士!”沈知意用盡全身力氣嘶喊,眼淚和冷汗瞬間模糊了視線。她幾乎要撲到呼叫鈴上。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主治醫生和兩名護士旋風般沖了進來。醫生只看了一眼監護儀和傅硯辭的狀態,臉色驟變。
“情緒劇烈波動引發交感風暴!準備鎮靜劑!快!”醫生語速快如子彈,人已撲到床邊,一手迅速檢查傅硯辭的瞳孔反應,一手用力按住他因痙攣而劇烈起伏的胸口,“傅先生!看著我!冷靜!必須冷靜下來!”
護士動作迅捷如電,一支預先準備好的鎮靜劑被快速吸入注射器,鋒利的針尖刺破皮膚,藥液被穩穩地推入靜脈。
傅硯辭的身體仍在劇烈地抵抗著,那是一種源于靈魂深處、被滔天恨意驅動的本能反抗。他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破碎的 聲,布滿血絲的眼楮死死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要將那個名字的主人撕碎。沈知意依舊被他死死攥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里那股狂暴的力量正在與藥物、與物理的按壓進行著怎樣慘烈的角力。
時間在尖銳的警報聲、醫生急促的指令和身體撞擊床沿的悶響中,被無限拉長、扭曲。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
終于,在鎮靜劑和醫生強力的物理控制下,傅硯辭緊繃如弓弦的身體,開始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松懈下來。那令人心膽俱裂的痙攣幅度減小了,頻率也慢了下來。他眼中那片瘋狂燃燒的恨意之火,像是被強行潑上了一盆冰水,雖然依舊有火星在灰燼深處陰燃,但表面的狂潮被藥物強行壓制了下去。視線變得渙散、迷茫,最終,沉重的眼皮不堪重負地緩緩闔上。緊握著沈知意的手,那股幾乎要捏碎她的力量,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五道深紫的淤痕和被指甲掐破的滲血傷口。
他重新陷入了一種藥物強制下的昏沉,呼吸粗重而紊亂,但監護儀上那瘋狂扭動的波形,總算開始掙扎著向平緩回落。心率數字艱難地從160的高峰緩慢下降,血壓的峰值也被遏制住。
病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醫生的,護士的,還有沈知意自己劫後余生般的、帶著劇烈顫抖的呼吸。
主治醫生直起身,汗水順著鬢角流下,白大褂的領口都濕了一片。他看了一眼監護儀上雖然依舊偏高但總算脫離最危險區域的數值,又仔細檢查了傅硯辭胸口的繃帶——那片洇開的鮮紅暫時沒有繼續擴大。他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這才將目光轉向沈知意。
他的眼神極其嚴肅,甚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壓力,落在沈知意慘白如紙的臉上和她那只被捏得慘不忍睹的手上。
“沈小姐,”醫生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打在沈知意的心上,“我必須再次,極其嚴肅地提醒你。”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嚴厲的措辭“傅先生的身體狀況,現在脆弱得像一層薄冰。任何一點情緒的劇烈波動——無論是憤怒、仇恨、焦慮、悲傷——都足以讓這層冰瞬間碎裂,將他再次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剛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是真正的命懸一線!藥物和搶救手段,不是萬能的!”
醫生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沈知意手上深紫的淤痕和滲血的傷口,又移回她寫滿驚恐和後怕的眼楮“從現在開始,在這個病房里,在他面前,任何可能刺激到他情緒的話題——尤其是關于傅家,關于傅鴻儒,關于過去那些血淋淋的恩怨——絕對!絕對禁止提起!一個字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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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需要絕對的、死水般的平靜!任何一絲漣漪,都可能要了他的命!這不僅僅是醫囑,這是生存的鐵律!沈小姐,如果你還想讓他活下來,就請你務必,不惜一切代價,守護好這片平靜!否則……” 醫生沒有說完,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窒息。
沈知意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看著醫生疲憊卻銳利如刀的眼楮,又看向病床上那個在藥物作用下陷入昏沉、臉色灰敗、胸口微微起伏的男人,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懼和後怕如同潮水般將她徹底淹沒。她用力地點著頭,喉嚨哽咽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無聲地、洶涌地滾落。
醫生看著她崩潰般的反應,眼中嚴厲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一絲,但語氣依舊沉重“我們會加強鎮靜和生命體征監測。你……” 他看了一眼沈知意的手,“也處理一下傷口。記住我的話,一個字都不能忘。” 說完,他示意護士留下觀察,自己帶著一身疲憊和凝重,轉身離開了病房。
病房再次陷入一種劫後余生的死寂。只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嘟——嘟——”聲,在過分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沈知意扶著冰冷的床沿,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她低頭看著自己那只被傅硯辭攥得不成樣子、布滿深紫淤痕和細小破口的手,火辣辣的疼痛此刻才遲鈍地傳來。可這點皮肉的疼痛,比起剛才眼睜睜看著他被恨意吞噬、在死亡邊緣掙扎的恐懼,簡直微不足道。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角落的洗手池邊,用冷水一遍遍沖洗著手腕上的傷口。冰冷的水流沖刷著皮膚,卻沖刷不掉心底那片徹骨的寒意和後怕。鏡子里映出她慘白如鬼的臉,眼下是濃得化不開的烏青,嘴唇干裂,眼神里殘留著巨大的驚恐和一種瀕臨破碎的脆弱。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只還在滴水、傷痕累累的手,醫生那嚴厲到近乎冷酷的警告,如同烙印般深深刻進了她的靈魂深處。
——守護這片死水般的平靜。
——不惜一切代價。
——否則……
她猛地閉上眼,不敢再想下去。再睜開時,鏡中人的眼底,那份脆弱被一種近乎偏執的決絕強行壓了下去。她胡亂地用紙巾擦干手和臉,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里的哽咽和身體的顫抖,重新走回病床邊。
傅硯辭在藥物作用下睡得很沉,眉頭卻依舊緊鎖著,仿佛在昏睡中也被無形的枷鎖禁錮著,承受著無法擺脫的沉重。沈知意小心翼翼地避開他身上的管線和電極,在床邊的椅子上緩緩坐下。她沒有再去握他的手,只是將那只受傷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的臉上。
她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心疼,像無數細密的針扎在心上;有後怕,想起剛才那驚魂一幕仍讓她四肢冰涼;有沉重,肩上仿佛壓下了千鈞重擔;更有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從此刻起,她就是隔絕在他與外界那片腥風血雨之間的最後一道屏障,一道必須密不透風、固若金湯的屏障。
時間在無聲的守候中緩慢流淌。窗外的光線由明亮轉為昏黃,又漸漸被暮色吞噬。護士進來過幾次,輕手輕腳地檢查儀器數據,更換輸液袋,又無聲地退出去。病房里始終維持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近乎凝固的寧靜。
沈知意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只有眼睫偶爾的顫動,顯示著她並未真正睡去。她的精神高度緊繃,像一根被拉到極限的弦,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走廊外推車的滾輪聲、隔壁病房模糊的呼叫鈴、甚至是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能讓她瞬間警覺,目光銳利地掃向病床上的人,確認他沒有被驚擾。
當最後一抹天光被深沉的夜幕徹底取代,病房里只剩下儀器屏幕幽綠的光芒和牆角地燈昏黃的光暈時,林敘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門口。
他沒有立刻進來,只是站在門口陰影里。他顯然已經知道了下午那場驚心動魄的變故。身上的肅殺氣息似乎收斂了一些,但疲憊更深地刻在了他眼底和眉宇間。他換掉了那件染血的白襯衫,穿著一件深色的高領毛衣,卻依舊掩不住那股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屬于暗夜行者的冰冷氣息。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病床上昏睡的傅硯辭身上,在那厚重的繃帶和連接的儀器上停留片刻,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沉重。然後,他的視線才移向守在床邊的沈知意。他看到了她蒼白憔悴得近乎透明的臉色,看到了她眼底濃重的烏青和無法掩飾的疲憊,也看到了她放在膝蓋上、那只明顯帶著深色淤痕的手。
沈知意也看到了他。她放在膝蓋上的那只手,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她沒有起身,只是對著林敘,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那眼神里傳遞的信息清晰無比不要說任何事,一個字都不要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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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敘讀懂了。他站在門口陰影里,沉默了幾秒。那幾秒鐘的寂靜,在刻意維持的死水平靜中,顯得格外漫長而壓抑。最終,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動作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他沒有再向前踏進一步,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沉睡的人,然後便如同他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退入了走廊的黑暗之中,沉重的門被他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沈知意壓抑到極限的呼吸聲。
她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坐姿,看著林敘消失的方向,又緩緩將目光移回傅硯辭的臉上。那道緊閉的門,仿佛成了她此刻心境的象征——隔絕。隔絕外界的一切風雨,隔絕所有可能帶來漣漪的信息,隔絕那些盤踞在廢墟之上的、依舊散發著血腥味的名字和往事。
她不知道林敘帶著怎樣的消息而來,是關于傅鴻儒苟延殘喘的狀態?還是關于集團內部清洗的血腥細節?亦或是甦蔓那些被凍結的、沾滿不義之財的賬戶?她統統不需要知道。
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這張在昏睡中也無法舒展的、蒼白脆弱的臉。
她微微前傾身體,動作輕得不能再輕,仿佛怕驚擾了空氣。她沒有觸踫他,只是將臉頰,極其小心地、隔著一點點距離,虛虛地貼在他那只沒有輸液的手的旁邊。冰冷的床單觸感傳來,帶著消毒水和生命掙扎後的氣息。她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脆弱的陰影。
一滴滾燙的淚,無聲地滑落,洇濕了身下冰冷的白色被單,留下一個深色的、小小的圓點。
無聲的角力,在死寂的病房里彌漫開來。一方是盤踞在靈魂深處、隨時可能爆發的毀滅性恨意;另一方,是她用盡所有意志力築起的、脆弱而決絕的堤壩。她將自己化作了這道堤壩,隔絕著來自過去地獄的腥風,也隔絕著來自此刻外界的任何波瀾。
窗外,夜色沉沉,萬籟俱寂。病房里,心電監護儀上綠色的光點,在幽暗中無聲地跳躍,劃出生命微弱卻固執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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