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沉痾與新芽
指尖那一點微弱的翻轉,如同在血色廢墟上悄然立下的界碑。傅硯辭冰冷的指尖,帶著一種笨拙卻無比沉重的力量,極其輕微地搭在了沈知意的手背上。不再是承受,而是回應。一個無聲的、在深淵邊緣掙扎著立下的守護誓言。
沉睡中的沈知意,似乎被這細微的變化觸動。緊鎖的眉頭極其微弱地舒展了一絲,呼吸也仿佛平穩了些許,如同漂泊的靈魂在無意識的海洋里,終于觸踫到了堅實的岸邊。
傅硯辭維持著這個姿勢,指尖感受著她手背肌膚微涼的溫度和清晰的骨感。胸口的傷痛依舊尖銳,每一次心跳都牽動著縫合線,帶來沉悶的鈍痛。但此刻,這肉體的痛苦仿佛被一種更深沉的東西隔絕開來。他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指尖那一點微弱的連接上,凝聚在心頭那片被恨意與責任共同淬煉出的、磐石般的冰冷堅定上。
天光漸亮。慘白的晨曦透過百葉窗的縫隙,驅散了病房內最深沉的黑暗,卻帶不來多少暖意,只將冰冷的儀器和兩人蒼白的臉色映照得更加分明。
特護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看到傅硯辭睜著眼楮,指尖搭在沈知意手背上,而沈知意似乎睡得安穩了一些,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寬慰。
“傅先生,感覺怎麼樣?需要止痛藥嗎?”特護壓低聲音詢問。
傅硯辭緩緩搖了搖頭,動作幅度極小,牽動著傷口帶來一陣悶痛,他眉頭微蹙,卻硬是沒發出聲音。他的目光依舊落在沈知意沉睡的臉上,聲音嘶啞低沉,如同砂礫摩擦“…她…怎麼樣?”
“沈小姐生命體征平穩,就是太虛弱了,需要深度休息。”特護輕聲回答,開始熟練地檢查兩人的監護數據,更換輸液袋,“您也再休息會兒吧?醫生交代您必須靜養。”
傅硯辭沒有回應“休息”的建議,只是沉默地看著沈知意。直到特護忙完準備離開,他才極其艱難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開口“…粥…有嗎?”
特護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眼中閃過驚喜“有!廚房一直溫著清粥!您…您想喝點?”
傅硯辭的目光終于從沈知意臉上移開,落在特護身上,眼神疲憊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清醒“…給她…準備一點…溫的…不要太燙…”
他的聲音很輕,斷斷續續,卻清晰地表達著意圖。他不是為自己要,是為她。
特護立刻點頭“好的!我馬上去拿!沈小姐醒來就能喝!”她快步離開病房。
病房里再次恢復寂靜。傅硯辭閉上眼,積攢著力氣。身體的極度虛弱如同沉重的鉛衣,精神上的巨大消耗更是如同黑洞,吞噬著每一分能量。但他不能倒下。他需要力量,需要清醒,需要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傅家老宅。書房。
空氣里彌漫著陳年文件、昂貴木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混合的復雜氣息。林敘依舊穿著那件染血的襯衫,暗紅的斑塊如同凝固的傷口,散發著無聲的肅殺。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書房內壓抑的沉默,看著晨曦籠罩下死寂的庭院。一夜未眠,他的眼下帶著濃重的青影,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隼,冰冷而疲憊。
“林特助。”一名心腹無聲地走進書房,將一份厚厚的、用密封袋裝著的文件放在寬大的紫檀木書桌上,“趙伯的完整口供筆錄、簽字畫押的原件、以及所有他供述的相關物證線索的初步核查報告,都在這里了。另外…”心腹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沉重,“…傅鴻儒的醫療團隊負責人剛才匯報,老爺子在凌晨三點左右短暫恢復過意識,大約持續了十分鐘。他們按照您的指示…把口供的復印件…放在了他的視線範圍內。”
林敘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書桌上那份厚重的文件上,如同看著一堆沾滿血腥的骸骨。他沒有立刻去拿,只是問道“他什麼反應?”
心腹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根據監控和醫護描述…老爺子看到文件時,瞳孔劇烈收縮,心率瞬間飆升到危險值,呼吸變得極其困難…喉嚨里發出‘ ’的、意義不明的氣音…持續了大約兩分鐘…然後…又陷入深度昏迷…目前生命體征非常不穩定,靠機器維持。”
林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近乎殘酷的滿意。很好。這就是他要的效果。讓那個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在清醒的瞬間,直面自己一手鑄就的血腥地獄!這比任何肉體懲罰都更殘忍,也更…公正。
“知道了。”林敘的聲音毫無波瀾,“繼續維持。我要他…活著。至少…活到該面對的人,有能力面對他的那一天。”他指的是傅硯辭。
“是。”心腹肅然應命,猶豫了一下,又低聲匯報,“另外…集團那邊,幾位核心元老簽署退出協議後,部分中層和高管出現了恐慌情緒,有傳言…也有觀望。幾個重點項目進度受到一定影響。”
“慌什麼?”林敘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絕對威壓,“告訴他們,傅氏的天塌不了!以前怎麼運作,現在還怎麼運作!誰在這個節骨眼上消極怠工、散布謠言、或者想渾水摸魚…”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心腹,“…你知道該怎麼做。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穩定壓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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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心腹心頭一凜,立刻挺直腰背。
“還有,”林敘走到書桌前,手指敲了敲那份厚重的文件,“聯系國內最頂尖的刑事律師團隊和商業犯罪調查專家,成立專項小組。這些材料…”他點了點密封袋,“…是核心。我要最專業的團隊,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出無可辯駁的、能將傅鴻儒、傅振邦,以及所有涉案人員釘死的證據鏈!把案子…辦成鐵案!”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終結一切的血腥風暴的決心。
“是!我立刻去辦!”心腹感受到林敘話語中那股凜冽的殺伐之氣,不敢有絲毫怠慢,拿起文件迅速退下。
書房里再次只剩下林敘一人。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他重重地坐回寬大的座椅中,閉上眼,用力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染血襯衫的領口摩擦著皮膚,帶來粘膩不適的觸感,時刻提醒著他醫院里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硯辭胸前的血…知意絕望的淚…
他必須快!更快!在傅硯辭恢復之前,在可能出現的反撲之前,將所有骯髒的根系徹底斬斷,將所有罪惡的余燼徹底清掃干淨!為硯辭…也為那個承受了太多苦難的女人…掃清道路。
醫院特護病房。
清晨柔和的光線終于驅散了病房里最後一絲夜的陰冷。沈知意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楮。意識從混沌中浮起,身體的沉重感和頭部的鈍痛清晰傳來。她下意識地看向旁邊。
傅硯辭依舊醒著。他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下帶著濃重的陰影,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異常清醒,里面翻涌著一種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疲憊和一種不容錯辨的堅定。他的目光,正靜靜地落在她臉上。
四目相對。
沒有言語。
沈知意看到了他眼中那片被恨意和責任共同淬煉出的冰冷底色,也看到了那底色深處,一絲因她醒來而微微松動的、極其微弱的暖意。
“你…醒了…”傅硯辭的聲音依舊嘶啞低沉,卻比昨夜清晰了許多,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平穩。
沈知意輕輕眨了眨眼,想說話,喉嚨卻干澀刺痛得厲害,只能發出微弱的氣音。
就在這時,特護端著兩碗溫熱的清粥走了進來,看到兩人都醒著,臉上露出笑容“太好了,傅先生,沈小姐,正好喝點粥。溫度剛好。”
特護先將一碗粥放在傅硯辭床頭的桌板上,細心地調整好高度。傅硯辭看著那碗清淡的米粥,沒有立刻動作。他的目光轉向沈知意,又看向特護放在她床頭的那一碗。
特護會意,立刻走到沈知意床邊,準備喂她“沈小姐,我喂您,慢一點…”
“我來。”一個嘶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
特護和沈知意都愣住了。
只見傅硯辭極其艱難地、用那只沒有輸液、也相對活動範圍大一些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明顯的顫抖,端起了自己床頭那碗溫熱的粥。碗很輕,但對他此刻虛弱的身體來說,卻仿佛重若千鈞。他的手臂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牽扯著胸口的傷口,帶來一陣劇烈的悶痛,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更加慘白。
“傅先生!您不能動!傷口會…”特護大驚失色,想要阻止。
“給我…勺子。”傅硯辭打斷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固執。他的目光越過特護,落在沈知意臉上,那眼神中充滿了沉重的、不容拒絕的堅持。
特護看著傅硯辭眼中那股近乎偏執的意志,又看看沈知意,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將一把小勺輕輕放在傅硯辭端著的碗里,又小心地將沈知意的病床角度調高了一些,方便他操作。
傅硯辭端著碗,手臂的顫抖更明顯了。他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穩住手腕,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幾乎看不到米粒的清粥。勺子因為顫抖,米湯微微晃動著。
他的動作笨拙得如同蹣跚學步的孩童。每一次移動手臂都牽扯著傷口,帶來鑽心的疼痛,冷汗順著鬢角滑落。但他不管不顧,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手中的勺子上,集中在…那個靜靜看著他、眼中蓄滿淚水的人身上。
勺子終于艱難地、顫顫巍巍地遞到了沈知意的唇邊。米湯溫熱的氣息拂過她干裂的唇瓣。
沈知意的眼淚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她看著他那張因劇痛和極度專注而扭曲蒼白的臉,看著他顫抖卻固執地遞過來的勺子,巨大的心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暖流瞬間淹沒了她!
她張開口,沒有去看那勺子,只是看著他,淚水無聲滑落,混入溫熱的米湯中。她極其緩慢地、順從地咽下那一小口粥。喉嚨的刺痛依舊存在,但此刻,卻被一種更加洶涌的情緒所覆蓋。
傅硯辭看著她咽下,緊抿的唇線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松動了一絲。他收回勺子,再次艱難地舀起一小勺。動作依舊笨拙顫抖,速度慢得如同慢鏡頭。每一次遞送,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和額角滾落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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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粥,喂得漫長而艱難。如同在荊棘叢中開闢一條道路。病房里寂靜無聲,只有勺子偶爾踫到碗壁的輕響,傅硯辭壓抑的喘息,以及沈知意無聲流淌的淚水。
特護站在一旁,眼眶微紅,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她不再試圖幫忙,她知道,這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儀式。一場在血色廢墟和沉重真相之上,用最笨拙的方式,重新建立連接、相互支撐、宣告新生的儀式。
當最後一口粥終于喂完,傅硯辭的手臂幾乎脫力,碗差點從顫抖的手中滑落,被特護眼疾手快地接住。他靠在床背上,胸口劇烈起伏,臉色慘白如紙,額發被冷汗浸透,貼在皮膚上。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叫囂著疲憊和痛苦。
但他看著沈知意,看著她眼中洶涌的淚水和嘴角殘留的一絲米湯,那雙疲憊至極的眼眸深處,卻悄然燃起了一簇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光芒。不再是廢墟上的星火,而是…在沉重灰燼之下,掙扎著破土而出的…第一枚新芽。
沈知意用力吸了吸鼻子,淚水依舊止不住。她看著他虛脫的樣子,心疼得無以復加。她掙扎著抬起那只沒有輸液的手,動作同樣艱難緩慢,帶著顫抖,朝著傅硯辭垂在床邊、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痙攣的手…伸了過去。
指尖在空氣中跋涉。
帶著淚水的溫度。
帶著無聲的感激。
帶著沉重的守護。
終于,她冰涼的、帶著淚痕的指尖,極其輕微地、小心翼翼地…觸踫到了他同樣冰涼、微微顫抖的指尖。
這一次,不再是單向的給予或回應。
是兩只傷痕累累的手,在經歷了地獄般的劫難和血色的洗禮後,帶著沉痾與新生的重量,在冰冷的廢墟之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互觸踫,相互緊握。
雖然微弱。
卻帶著足以支撐彼此…走向未來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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