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內，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
陽光透過糊著白麻紙的窗欞，斜斜地打在地面上，將空氣中漂浮的微塵照得清晰可見。
慕也喉嚨干澀，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李默，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
“四師兄，你說大師兄他們會不會也過來了？他們若是……”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然而，李默仿佛根本沒听見他的話。
他的眼神有些飄忽，剛剛被小藥童帶著看過顯微鏡，還沉浸在方才顯微鏡下那個微觀世界中。
內心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息。
腦海里，那些扭動的、微小的生命，不斷地沖擊著他的認知。
讓他整個人陷入瘋狂！
過了許久，李默才猛地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慕也，那眼神，亮得驚人！
“慕也，你听著。”
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從今往後，我與上官青，再無師徒名分。”
慕也一驚︰“四師兄，你……”
李默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當年若非我家花費重金打點，以上官青那眼高于頂的性子，未必肯收我這種古怪的弟子。”
“更何況，我素日里喜歡琢磨的那些，他根本看不上眼，說都是奇技淫巧，上不了台面！！”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如今看來，荒山人學習的科學知識，才是真正通往醫學大道的鑰匙！”
“所以，以後別再叫我師兄了。”
“我怕我未來的師父們誤會！”
李默口中的未來師父們，指的自然是荒山那些掌握著科學真理的高人。
慕也先是一愣，隨即眼中也燃起了同樣的光芒！
他重重地點頭，同樣非常贊同！
“對！四師兄說得對！”
“我以後，也不叫他師父了！”
“免得，免得山神娘娘誤會了咱們的誠心！”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斬釘截鐵的決絕！
這一刻，他們決定與過去的身份割裂，奔赴一個嶄新的光明未來！
旁邊的林榮，則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徹底傻眼了。
他只是復述了一些課堂上的基礎知識而已啊！
這兩個穿著錦緞、一看就出身不凡的大哥哥……
怎麼說叛出師門就叛出師門了？還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
與此同時，京城南郊的另一處臨時病所內，又是另一番景象。
這里同樣被來自荒山的靛藍身影接管。
原本的富貴宅邸，此刻彌漫著濃重的藥味與消毒酒精獨特的清冽氣息。
上官青的大弟子風明、二弟子錢浩、三弟子孫立，此刻正站在一間充作重癥病房的廂房門口，神色復雜地看著里面。
與慕也和李默不同，他們沒有親眼見到顯微鏡下的奇跡，但他們親眼見證了另一種震撼。
病榻上，一個原本高燒不退、滿身紅疹、呼吸急促、幾近昏迷的壯年男子。
在被灌下了一碗由荒山大夫開出的，氣味有些古怪的褐色湯藥後，不過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額頭竟已微微見汗，那嚇人的紅疹似乎顏色也淡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那粗重如同拉風箱般的呼吸，明顯平穩了許多！
“大師兄……”二弟子錢浩聲音有些干澀，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這，這藥效也太快了吧？”
三弟子孫立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我剛才看過方子，里面好幾味藥材的配伍，都與咱們太醫院的常理相悖，可……”
可效果卻擺在眼前，不容置疑！
這等立竿見影的起死回生之術，簡直是他們學醫數年來，聞所未聞之事！甚至比傳說中的宮廷秘藥還要神奇！
大師兄風明沉默了片刻，眼神變幻不定。
他一向自負，認為自己深得師父真傳，醫術在年輕一輩中已是翹楚。
可眼前所見，卻狠狠地顛覆了他的認知。
“大師兄，”二弟子錢浩再次開口，語氣帶著一絲試探︰“要不……咱們再多觀察觀察？”
周明深吸一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重重點頭。
“妥！”
他眼中閃過一絲好勝與濃重的探究。
“這荒山來的人，確實有幾分真本事！用藥也非常特殊，估計還有不少神奇的事情！”
“咱們不能光听師父說，就覺得這些都是是歪門邪道，是蠱惑人心的手段！得自己看清楚！”
“對！好好看看！”錢浩和孫立迅速附和。
那兩雙明亮的眼神中充斥著對未知醫術的好奇與渴望。
…
于是。
第二天，當上官青帶著幾個太醫，憂心忡忡地尋到這處病所時。
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他寄予厚望的三位大弟子，非但沒有因為瘟疫的凶險而退縮。
反而一個個擼起了袖子，正跟著那些靛藍布衣的荒山人員忙前忙後。
風明正向一位看起來很年輕的荒山女大夫請教著什麼，態度竟帶著幾分學生般的恭謹。
錢浩和孫立則在幫忙分發湯藥，記錄病患的情況。
動作雖然還有些生疏，但神情專注，干勁十足，累得滿頭大汗也毫不在意！
上官青腳步猛地一頓。
他本以為會看到幾個茫然無措、或是被荒山妖言蠱惑、等著他來解救的徒弟。
卻不料，映入眼簾的，是三個正全身心投入到救治工作中，眼神發亮，仿佛找到了新方向的身影！
看著弟子們那從未有過的投入神情。
再看看周圍那些荒山人員高效而有序的工作狀態，以及病患們肉眼可見的好轉跡象……
上官青眉頭緊鎖，臉色變幻不定，心中涌起一股極其復雜且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
事情，似乎和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到底怎麼回事，這里這麼邪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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