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其實明月何來古今之說，從來一個。
夜月下的草原，靜謐而空曠，遠空幾許浮雲，綠茵如波，浮浪千里。
兩道人影遙遙對望，卻各不相同，仿佛跨越了時空。
小法師眼中，周遭景物在某個剎那截然不同。
一條滾滾黑河取代草地上蜿蜒的溪流，同樣黑沉的山峰，佔據帳篷原本的位置。
原野上花草不見，盡是白骨，磊磊如山。
一道模糊人影正站在那山下，凝視著小法師。
他嘴巴在動，似在呼喚。
又舉起一只手向小法師搖擺。
小法師目力運轉，人影漸趨清晰。
這人一身靛青布衣，足踏灰鞋，從頭到腳唯有腰間系著一枚玉色鈴鐺，卻已滿是裂紋。
但凝神細望，其雖樸實無華，身周卻繚繞道韻，眉宇間透著平和，真真是得道高人，恍若神仙。
只是身處環境實在詭異，與這仙風道骨不甚搭配。
小法師露出驚喜之色，緊走兩步，恭敬喊道︰
“師父！”
徹底看清了那道人細節，她立即飛身跨越白骨灘涂，靠近黑山。
那確實是自家師父，面容與記憶一般無二，望向她喊話。
小法師听清自家師父的話語，陡然停住，遠離黑河，更不嘗試飛過去。
遠離黑河，繞道朝前走去。
“很不錯。”
走到近前，天封真人蒼目轉動，慈和地看著小法師笑。
師徒重逢，小法師身為真人，也情難自控，大禮參拜。
幸而也是真人，猶記得昔日師父曾說的，真正的強大，是內心的平和與南寧。
此刻，她真正體會到類似心境。
她很好地控制住，站起，卻忽然想起什麼，低著頭，雙手十根手指相互攪動，做錯事般低聲道︰
“弟子有愧，沒能養出靈魚和靈蜂。”
“無礙。”
天封真人呵呵笑，袖袍一甩，拉上小法師，往身後大山走去，欣慰道︰
“徒兒你來得正好，天尊正要傳法。”
“天尊傳法？”
听到天尊二字，小法師大腦猛地過電，想到自己悟道時遭遇的種種阻礙，听到的干擾人心神的鈴聲，和虛無之感。
“我等修行有成者，感應大道變化到此。天尊定期顯聖傳法殿，為我等闡道明理。”
提及天尊，天封真人神情鄭重，
“天尊是修行道路上第一位尊者，我等後來者，皆應尊其為師，因而為師在天音山為天尊立像，日夜供奉香火。”
小法師聞言表情呆了呆，心生疑惑。
天音山有天尊像不假，可師父真的日夜燒香嗎？
莫不是天尊在前，不敢說真話？
小法師心有疑慮，很多問題想要詢問，這里是什麼地方，師父這些年的經歷，還有李前那幫人的來歷等。
不過師父在前，天尊又即將傳法，她便暫時按下疑惑，跟著進入大山。
大山中地勢復雜，山峰山谷交替。
兩人在其間穿行，不久後來到一片寸草不生的黑色山谷。
谷中一座黑石堆砌的宏偉大殿矗立，一絲絲玄妙道韻繚繞，令得小法師瞠目駐足。
外界需要冥想感應，才能悟道，這里道韻卻真實顯化出來。
真人感天地而明理，因此能看見顯化的道韻，旁人是不行的。
“這里是真界，大道顯化，更利于悟道修行，以後你就隨為師在此處清修，天尊坐前效命吧。”
深沉莊重的傳法殿前，天封真人如此對小法師說道，而後帶著徒兒邁過殿門，撞破黑暗，進入到光芒昏黃的大殿之內。
大殿左右立著燈柱，火光搖曳，照亮殿堂。
大殿正中擺放幾十個蒲團，大半坐著身影，或腰背佝僂的老道，或是寶相莊嚴的釋修，亦或者維持人形，但火光下，影子拉長扭曲，猙獰怪異的獸首。
小法師從他們身上感受到濃郁程度不一的道韻。
兩人進入，這些真人少數回頭，目光沒什麼波動，又轉回去，靜等起來。
天封真人指了靠角落蒲團，讓小法師坐下，他則走到第一排一個位置坐下，也如其他人一般默默等待起來。
角落，小法師盤坐，打量周遭環境。
只覺大殿中昏暗迷離，道韻環繞，仿佛一場霧，看不真切稍遠些的真人面龐與形貌。
她右側是燈柱，左側是空位。
隔著空位是一位女子，華貴袍服，朱釵墜玉，閉眼參悟殿中道韻，神態平和。
下一刻，其平和面龐忽地變動，五官移位，右邊眼楮詭異地移動到太陽穴位置，藏在鬢發下，唰地睜開，緊盯著小法師。
見此一幕，小法師心生詭譎之感，心弦猛地跳了跳。
她禮貌地笑笑。
這只眼楮傳遞出無與倫比的冷漠，仿佛早已死去多年，內蘊的神情透著警告。
小法師忙移開目光。
這是在哪里？
真界？
天尊傳法殿。
我被那邪異真人追殺，怎麼忽然來到這里，
神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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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見到了師父？
李前說過，天尊可能存在問題。
我在天音山悟道頻頻受到干擾，听到的鈴音，是師父嗎？
師父他怎麼在天尊傳法殿……
小法師望向天封真人背影陣陣出神，思考當下情況。
天封真人身上也流淌道韻，十分濃郁，投在地面的影子隨燭火搖動。
忽然，那影子仿佛轉頭，看了過來。
小法師不經意間與之對視，似乎感受到一道真切的目光，熟悉的目光，透著急迫與催促。
這目光，她很熟悉了。
昔日在天音山，每次師父都用這樣的目光催促她練功。
叮叮……
左邊發辮系著的白玉鈴鐺似有感，輕輕搖晃，發出聲響，震蕩她的心靈。
霎時間，小法師心頭警兆大生，應激起身。
周圍數位真人立刻扭頭盯著她，默然無語。
坐在前排的天封真人也緩慢轉頭，看向她，眼含警告︰
“徒兒，快坐下，天尊即將傳法。”
“師父，我……”
小法師握住鈴鐺，這枚鈴鐺隨著她悟道，已經成為本命器物，剛才是在預警。
有什麼無比危險的事情即將發生。
“坐下！”
天封真人面色一冷，嚴厲呵斥道。
小法師銀牙一咬，遵從本心，便要轉身跑出大殿。
下一瞬卻覺身體沉重，雙腳無論如何無法邁動，膝蓋更不可抑止的彎曲下去，重新跪坐下來。
大殿中道韻迅速濃烈起來，壓抑而沉重，即使是真人都喘不過氣。
所有的燭火都安靜了，不再搖晃，凝固住。
全部的真人正襟危坐，望向大殿前方。
大殿之前，濃郁道韻逐漸化開，露出一尊先前看不見，卻再熟悉不過的法相。
寬袍大袖，一手拂塵，一手法劍，模糊的面龐逐漸清晰，眼眸生動，俯瞰大殿。
“天尊！”
所有真人盤坐于地，向前俯身低頭，齊聲見禮。
小法師身體緊繃，自天尊出現，她握在掌心的白玉鈴鐺便劇烈震蕩，發熱發燙，強烈的危機預感烙印在精神領域。
“不錯，又多一位。”
天尊目光掃過大殿，在小法師身體上停留片刻，說道。
小法師身體緊繃到極點，又驟然松弛，五指不由松開，白玉小鈴鐺叮鈴滾落，徹底沉寂。
她的雙眼變得迷離，看到仙山盛景，耳邊听到大道隆音，振聾發聵，每一個字都是真理。
小法師還看到其他真人，分布在仙山各處，或坐或站，面朝山巔高處。
天封真人站在靠近山峰的位置，一座五角亭中。
感應到小法師目光，回望過來，面龐慈和，笑著輕輕頷首，很是欣慰。
小法師回以微笑。
現在，他們不是師徒，而是同門，同為天尊坐下。
高山之上，紫光升騰，一尊法相閉目談玄，郎朗講道。
眾真人听得如痴如醉，各有感悟，有的頭頂升起靈光，似乎靈魂出竅，迸發仙光，快速蛻變。
有人彩衣飄飄，軀體快速道化，周圍山石土地變得晶瑩透亮，有螢火蟲鑽出泥土，圍繞起舞。
有人整體半虛半實，似要消失在仙山，氣息與道韻縹緲。
小法師每一處毛孔都在往外冒光，軀體快速道化，卻沒多少異象現象。
她听到天尊講道，講述的是一種靈魂修煉大法。
天地寄神法。
乃是真人道途的一種延伸，更進一步的方法。
這絕對是真人們夢寐以求的真法。
靈魂寄托天地萬物，可以做到長存不滅，天地同壽。
小法師頗多感悟，感覺未來的修行道路還長，一片坦途。
到了真人階段，除開悟道之外，便是法力、靈魂與天地交感，帶動法驅蛻變，與大道相合。
稱之為道化。
天地寄神法，既是法軀、法力、靈魂三者蛻變合一，與大道相合的法門。
小法師听得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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