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守真瞳孔驟縮,一步搶到燈火之前,他伸出手,試圖去觸踫那些由地氣匯聚而成的名字,指尖卻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
它們明明就在那里,清晰、明亮,卻又虛幻得如同水中月、鏡中花。
“不對勁,”墨守真臉色凝重,“燈已點亮,名已顯化,為何這些歸魂卻像被釘死在畫上的蝴蝶,空有其形,不能展翅?”
趙軒目光如炬,掃過那一盞盞靜止的燈火,他能感覺到每一盞燈下,都對應著一個活生生的村民,他們的氣息與燈火中的名字緊密相連,卻又隔著一層無法逾越的壁障。
這感覺,就像看著一個提線木偶,線在手中,木偶卻無法動彈分毫。
“祖師手札中可有記載?”趙軒沉聲問道。
墨守真不敢怠慢,立刻從懷中掏出那本破舊的殘札,手指在泛黃的紙頁上飛速翻動,口中念念有詞。
終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頁殘缺的角落,上面只有寥寥數字,是用上古朱砂寫就,歷經千年依舊鮮紅如血。
他一字一句地念道“名不自行,因無骨肉;欲令其走,須賦其形。”
“賦其形?”風硯皺眉,“這名字本就是字符,如何賦予形態?”
“上古之時,有大能者可施展‘形名術’,將無形的名字煉化為有形的靈體,使其擁有自主行動的能力。”墨守真長嘆一聲,眼中滿是無奈,“但此術早已失傳,據聞,當今天下,或許只有隱世于裂谷深處的聾啞一族,還傳承著此術的些許秘法。”
聾啞族,一個從不與外界交流的神秘部族,傳說他們生來便不能言語,不能聆听,以石為友,以刻為言。
“阿土,念真,隨我走。”趙軒沒有絲毫猶豫,當即做出決定。
阿土默默點頭,柳念真則好奇地看著他。
墨守真急道“公子,聾啞族性情古怪,排外至極,他們若不肯傳授秘法,我們連與他們溝通都做不到,恐怕……”
趙軒轉過身,夜風吹動他的衣角,他遙望著遠方那片被黑暗籠罩的群山,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就用他們听得懂的方式說話。”
一行人星夜兼程,數日後,終于抵達了傳說中的裂谷。
還未靠近,一股蒼涼死寂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整座山谷,仿佛一座巨大的墓場,密密麻麻矗立著無數與人等高的石碑,碑上刻滿了扭曲的字符與繁復的符文,在月光下透著一股詭異的森然。
一群赤裸著上身的族人行走在碑林之間,他們的皮膚黝黑如岩石,上面同樣刻滿了名字與符紋,仿佛將一部活著的法典穿在了身上。
他們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言語,只有一雙雙手在空中翻飛,劃出復雜而優美的軌跡,無聲地交流著。
就在趙軒等人踏入谷口的一瞬間,一名身材魁梧如山岩的壯漢無聲地擋在了他們面前。
他便是石九斤,聾啞族的護衛。
他沒有表情,眼神空洞,只是雙手在胸前交錯,猛地一劃。
一個簡單而決絕的動作,代表著他們的語言——“外來者,止步”。
風硯性子最急,見對方如此不客氣,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剛要發作,卻被赤眉一把按住。
“別動!”赤眉低喝道,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他們的語言是刻在石頭上、皮膚上、空氣里的,不是用嘴說的。你現在拔刀,在他們的語言里,等于指著他們祖宗的石碑破口大罵!”
趙軒聞言,目光微凝。
他解下腰間的佩劍,輕輕放在地上,以示自己並無惡意。
隨後,他彎下腰,以手指為筆,在腳下的沙地上,緩緩寫下了兩個古樸的大字——“求學”。
寫完,他站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後用手指在空中畫出一個不斷循環的“名”字。
他的動作不快,卻蘊含著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在用天地間最原始的筆畫,訴說著一個關于“名字”的請求。
石九斤那空洞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他身後的碑林中,也響起了一片細微的摩擦聲,那是族人們在用手語激烈地討論著。
片刻之後,一道蒼老的身影出現在了崖頂。
那是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嫗,頭發如枯草般灰白,身上裹著一張不知名的獸皮,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號。
她便是聾啞族的族長,玄音婆婆。
她沉默地注視著下方的趙軒,許久,才從懷中摸出一枚獸骨制成的骨牌,隨手向下一扔。
骨牌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在趙軒面前。
骨牌之上,用最古老的刀法,深刻著一個扭曲的字——“問”。
考驗開始了。
玄音婆婆的手語通過石九斤的轉述,化作無聲的意念傳遞給眾人。
他們要進入位于谷底深淵的“名冢”,那里埋葬著聾啞族千百年來所有未能成功化形、最終消散的殘名。
而名冢的入口,被一道強大的封印鎮壓,需要“三式合一”方能開啟。
一為血祭,以自身精血溝通石碑;二為心應,以強大意念感應碑中殘名;三為形契,以族中秘傳的特定手勢,將血與心完美契合,方可解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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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九斤上前演示。
他割開自己的手掌,將鮮血滴在入口處的一塊核心石碑上,隨即閉目凝神,口中發出無聲的呢喃。
最後,他雙手猛地結出一個復雜的印記,重重拍在石碑上。
石碑光芒一閃,卻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成功了,但封印並未完全開啟。
接著,兩名自告奮勇的族人上前嘗試,卻都在最後一步失敗。
石碑上的符文驟然亮起,一股強大的力量反噬而出,他們的手臂瞬間變得焦黑潰爛,痛苦地倒在地上,卻連一聲慘叫都發不出來。
輪到柳念真了。
她看著那塊冰冷的石碑,卻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割開手掌。
她只是緩步上前,將白皙嬌嫩的手掌,輕輕地貼在了石碑之上,然後閉上了雙眼。
就在她手掌接觸石碑的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趙軒和赤眉,都感覺心頭猛地一震!
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涌上心頭,仿佛有無數個細微的聲音,在他們的腦海深處,齊聲誦讀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
那聲音空靈而浩瀚,帶著千百年來無數殘名的不甘與渴望。
“是通靈體!”墨守真失聲驚呼,“她天生能與萬物之靈溝通,她能代替所有人,與這名冢中的億萬殘名產生共鳴!”
趙軒眼中精光一閃,當機立斷,對風硯喝道“結承願印,將你的意念注入她體內!”同時,他自己也動了,右手並指如劍,在空中急速劃動,勾勒出一個比石九斤手勢復雜百倍的古老符文,正是失傳已久的“啟形訣”!
柳念真的共鳴之心,風硯的承願之意,趙軒的啟形之法!
三股截然不同卻又目標一致的力量,通過柳念真的身體作為媒介,轟然交匯于石碑之上!
轟隆!
名冢的封印應聲碎裂,一個深不見底的墨色深淵呈現在眾人眼前。
封印開啟的瞬間,無數螢火蟲般的光點從深淵中蜂擁而出,那並非怨靈,而是千百年來積攢的、最純粹的“名字”殘靈。
它們在空中盤旋飛舞,充滿了迷茫與渴望。
崖頂的玄音婆婆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激動之色。
她雙手在身前疾速舞動,快得幾乎出現了殘影,向眾人傳授著聾啞族最高秘術——“塑名七式”。
以意為骨,以情為血,以誓為心……
趙軒第一個領悟。
他凝視著空中屬于自己的那些光點,神念一動,將自己對大道永恆的執念,對守護蒼生的誓言,盡數注入其中。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緩緩勾勒出“趙軒”二字。
奇跡發生了!
那兩個由光點組成的字,竟如同初生的嬰兒般,緩緩扭動起來。
它們伸展、重組,最終化作一道與趙軒有七分相似的人形光影。
光影成形之後,竟對著趙軒,深深地躬身一禮,仿佛臣子拜見君王。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
緊接著,阿土也成功了。
他所觀想的,是揮出那一劍時的決絕。
他的名字“阿土”所化的靈體,手中竟也握著一柄由光芒組成的斷劍虛影,戰意凜然。
柳念真之名,則生出了一對潔白的光翼,充滿了聖潔與悲憫。
石九斤呆呆地看著這一切,他顫抖著伸出手,學著趙軒的樣子,將自己一生守護族人的信念注入。
當看到“石九斤”三個笨拙的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個蹣跚學步的壯碩孩童時,這個鐵塔般的漢子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對著自己的名字,對著傳下此法的趙軒,重重地叩首下去。
第三夜,荒界之上,終于亮起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燈火。
三盞由“名靈”驅動的燈,被安放在村莊的三個角落。
燈光所及之處,那些名字化作的靈體便會主動巡邏,守護著對應的村民。
它們就像忠誠的衛士,不知疲倦地游走在黑夜里。
村民們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然而,就在午夜時分,一道快到極致的黑影,毫無征兆地從遠方的黑暗中掠過。
那速度,甚至連一直保持警惕的赤眉,都只來得及捕捉到一抹殘像!
噗!噗!噗!
三聲輕微的、仿佛氣泡破裂的聲音接連響起。
守護村莊的三盞名靈燈,在同一瞬間,轟然熄滅!
趙軒等人心頭一凜,身形如電,瞬間趕到現場。
燈還在,但里面的名靈已經消失無蹤。
現場只留下三道淺淺的焦痕,形狀酷似某種巨大的爪印,卻散發著一股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令人靈魂戰栗的陰冷寒意。
玄音婆婆也趕到了,她蹲下身,用干枯的手指觸摸著那道爪印,閉上眼楮感受了許久。
隨後,她緩緩起身,面向眾人,打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手勢。
她的手勢在說“它們……怕了。”
趙軒抬起頭,望向那吞噬了燈火、變得更加深邃的無邊黑暗,他似乎明白了什麼,輕聲說道“名字站起來,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羊了。一直躲在暗處的敵人,也該坐不住了。”
阿土握緊了手中的斷劍,劍柄上的裂紋仿佛因主人的戰意而微微發燙。
他的眼中,閃爍著比那名靈燈更加熾熱的光芒。
“這一次,”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換我們,追過去。”
夜色愈發濃重,遠方的黑暗仿佛活了過來,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正用無形的瞳孔凝視著這片剛剛燃起希望的土地。
這場狩獵,才剛剛開始。
趙軒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安,他總覺得,敵人熄滅燈火,並非只是為了破壞,那爪印留下的陰冷氣息,更像是一種……進食後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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