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無垠的火海,便是傳說中焚盡萬古英名的“名燼墟”。
虛空在燃燒,法則在哀嚎。
烈焰翻騰之間,一座座破碎的巨大石碑自火海深處緩緩升起,每一座石碑都像是一方世界的墓碑,上面銘刻著曾經響徹諸天的名字。
那些名字,此刻正被無形之火一筆一劃地灼燒、抹去,化作點點灰燼,融入這片絕望的火海。
“楊過”二字黯淡,神雕俠侶的傳說歸于沉寂;“石之軒”三字崩解,不死印法的邪異化為虛無;“葉凡”之名扭曲,天帝的威壓在火焰中煙消雲散;就連那桀驁不馴的“齊天大聖”,其金光璀璨的名號,此刻也只剩下焦黑的殘痕。
這里,是埋葬一切傳奇的終點,是一切虛名的墳場。
火海外圍,空間被灼燒得如同破碎的鏡面,寇仲雙目赤紅,死死盯著那片仿佛能吞噬心神的火海,脖頸上青筋暴起,發出一聲壓抑著極致憤怒的咆哮︰“趙兄不會就這麼沒了!他答應過要和我喝盡天下美酒,醉臥美人膝,笑看風雲起!他娘的,他怎麼敢食言!”
他的聲音充滿了不甘與狂怒,仿佛要將這片焚天煮海的烈焰吼退。
站在他身旁的徐子陵卻緩緩閉上了雙眼,眉心處一點靈光閃爍,整個人進入了一種空明之境,隔絕了外界的狂暴與灼熱。
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眸中一片澄澈,聲音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還活著……在火里。那焚燒萬名的火焰,就是他的心跳。”
寇仲猛地回頭,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在里面?好!那我便進去把他揪出來!”
話音未落,他一把撕下懷中那本《亂世真名譜》的最後一頁。
這本曾記錄了亂世梟雄真名的奇物,如今只剩下這空白的最後一頁。
寇仲沒有絲毫猶豫,咬破指尖,殷紅的鮮血瞬間涌出,帶著他一身不屈的戰意與霸道,在紙頁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了兩個大字——寇仲!
“我以我血書我名,我以我名護我心!我倒要看看,什麼狗屁焚名大道,誰敢焚我寇仲!”
他狂吼一聲,將那張染血的紙頁狠狠拍在自己胸口。
那薄薄的紙頁仿佛化作了最堅固的甲冑,血色光芒一閃,竟將足以焚毀神魔的烈焰隔開了一絲縫隙。
寇仲沒有半分遲疑,縱身一躍,如同一顆炮彈,悍然沖進了那片死亡火海!
“小仲!”
徐子陵低喝一聲,卻並未阻止。
他深知自己這位兄弟的脾性,與其勸阻,不如同行。
他手捏劍指,一股無形無相、無始無終的劍意自他體內彌漫開來,化作一個近乎透明的護罩,將他籠罩其中。
這劍意不與火焰硬抗,而是順著火焰的脈絡流淌,如水入水,不生波瀾。
他一步踏出,緊隨寇仲之後,踏入了名燼墟。
火焰灼身之痛,遠超想象。
寇仲只覺得自己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被分解、燃燒。
但他卻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蔑視與張狂。
他每前進一步,身上便留下一道焦黑的烙印,皮開肉綻,鮮血剛一滲出便被蒸發,可他胸口那血寫的“寇仲”二字,卻愈發鮮紅,死死守護著他的心脈。
而徐子陵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步履從容,每一步落下,腳下的火焰都會瞬間平息,留下一個蓮花般的印記,印記中流轉著“無我”的道韻。
他不與火爭,故火不傷他;他心中無名,故火不焚他。
雙雄一剛一柔,一霸道一空靈,在這片毀滅之地,硬生生開闢出一條通往核心的道路。
終于,在穿過無數破碎的碑林後,他們看到了火海的最深處。
那里,沒有滔天烈焰,只有一團拳頭大小、靜靜懸浮的火種。
它就是一切火焰的源頭,每一次跳動,都引得整片名燼墟隨之呼吸。
億萬個被焚去的名字所化的光點,如同一條條銀河,環繞著它緩緩旋轉。
就在寇仲準備沖上去的瞬間,一道溫和卻帶著無盡滄桑的流光破開火海,停在了不遠處。
光芒散去,一艘由無數符文編織而成的小舟顯現,舟上站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正是趙軒的授業恩師,李長老。
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卷早已泛黃的紙頁,看著那團火種,聲音沙啞而顫抖︰“孩子,這是你當年築基時,親手寫下的《問道路》,我……一直都替你留著。”
李長老緩緩展開稿紙,一股久遠而純粹的氣息撲面而來。
上面那稚嫩卻筆力剛勁的字跡,清晰地映入寇仲和徐子陵的眼簾︰
“我為何修道?”
“為不受欺,為能護所愛,為走出自己的路。”
簡單的三句話,卻仿佛是跨越了萬古時空的驚雷,狠狠劈在了那團跳動的火種之上。
火種猛地一顫,環繞它的億萬名字光河瞬間停滯。
一道微弱的意識從中浮現,帶著迷茫與困惑︰“……這是我……我最初的名字……”
看到這一幕,寇仲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撲到火種之前,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震動整個火海的怒吼︰“趙軒!你听見沒有!這才是你!不是什麼狗屁焚名大道!你要是還當自己是個人,是個爺們,就別像個懦夫一樣躲在火里不敢出來!你所謂的焚盡虛名,不過是你怕了、輸不起的借口!”
他的吼聲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火種之上,火焰瞬間劇烈翻騰,仿佛要徹底失控。
然而,一旁的徐子陵卻在此時輕聲開口,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狂暴的火焰,傳入那道初生的意識之中︰“小仲說得不對。他若連自己的名字都敢親手焚燒,又怎會是怕輸之人?”
這一問,如暮鼓晨鐘,讓狂暴的火焰為之一滯。
是啊,敢于毀滅自己一切的人,又怎麼會是懦夫?
寇仲的怒吼是激將,是兄弟間最直接的喚醒;而徐子陵的話語,卻是直指本心的拷問,是知己間最深刻的理解。
就在此刻,那團火種猛然向內收縮,一聲低沉而清晰的回應,在三人的心底同時響起︰
“你說得對……我不能躲。”
轟——!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片名燼墟的火焰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以那火種為核心,轟然向內坍縮!
億萬道名字光河被鯨吞而入,破碎的碑林寸寸崩解,無盡的毀滅之力盡數歸于一點。
光芒刺目到極致,又在剎那間熄滅。
火海消失了。
原地,一道身影緩緩站起。
新生的趙軒赤身立于虛空之中,他的身軀不再是血肉之軀,而是如同最純淨的琉璃,晶瑩剔透。
透過那琉璃般的肌膚,可以看到他的體內,那由億萬個被焚名字所化的光點,匯聚成了一條璀璨奪目的光河,在他的四肢百骸中奔騰不息。
他低頭,看著自己嶄新的手掌,掌心紋路清晰,仿佛蘊含著諸天萬道的至理。
他輕聲自語,像是在對過去的自己告別,也像是在對整個世界宣告︰
“我不再用別人給的名字活著。”
說罷,他右手虛抬,那支曾讓他陷入沉淪,此刻卻溫順無比的“斷名筆”憑空出現,落入他的掌中。
他手持斷名筆,筆尖在身前的虛空中輕輕一點,沒有蘸取任何墨水,卻引動了體內那條億萬名字匯聚的光河。
他開始書寫,寫下屬于自己的、真正的第一個字。
“趙”。
僅僅一筆,一點,一劃。
當這個“趙”字在虛空中成型的剎那,諸天萬界,無論仙凡,所有生靈的心頭都是猛地一震!
仿佛有什麼古老的枷鎖被打破,有什麼全新的法則即將誕生。
那剛剛熄滅的名燼墟舊址,虛空猛然裂開,那坍縮成一點的焚名火種,竟化作了一只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眼眸,冰冷、無情,緩緩睜開,凝視著無盡蒼穹。
遙遠的星海深處,一座亙古長存的妖皇神殿中,端坐于帝座之上的帝俊,一直緊閉的雙眼豁然睜開。
他望向趙軒所在的方向,嘴角,終于勾起了一絲億萬年未有的笑意。
“……這回,是你們的時代了。”
他輕聲低語,目光中充滿了期待與審視。
焚名之日,已在呼吸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