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槐樹影影綽綽,把傍晚的余暉曬成一地碎金。張嬸搬了小馬扎坐在自家門檻上,面前的竹筐里攤著剛從地里摘的青菜,手指麻利地擇去老葉,
見著西邊小路上走來的兩人,嗓門一亮喊出聲︰小天,小晴,今晚來家里吃飯,我炖了雞湯。
竹筐里的青菜還帶著泥土的潮氣,張嬸的聲音裹著飯菜香飄過來,林天腳步頓了頓,就听見身邊的甦晴笑著應道,
不了張嬸,我們帶了新米,回去煮白粥配腌菜就行她的聲音清亮得像山澗的泉水,撞在傍晚的空氣里,漾開一圈溫軟的漣漪,
林天轉頭看她,夕陽正落在她微揚的側臉,絨毛都染上暖融融的金色。
她眼里的光比天邊燒得正旺的晚霞還要亮,亮得他心里忽然一軟。他想起半年前剛回村時,
自己背著簡單的行囊站在村口,看著熟悉又陌生的田埂,只覺得前路像被濃霧罩住的沼澤,一步都不敢邁。
是甦晴,拎著兩個熱騰騰的白面饅頭走過來,塞到他手里說“先墊墊,
然後陪著他一點點收拾老屋,一點點翻耕荒地,把那些茫茫然的日子,都踩成了土地上踏實的腳印。
到家時,屋頂已經升起了裊裊炊煙,像一根細細的線,把這方小院和暮色連在一起。甦晴挽著袖子走進廚房,舀出新碾的米倒進陶盆,清水嘩嘩地沖過米粒,
濺起細碎的水花。林天就蹲在灶前,往灶膛里添著柴火,干燥的秸稈“ 啪”地燃起來,橘紅色的火光舔著鍋底,也映著兩人的臉,把那些細密的笑意都照得明明晃晃。
白粥的香氣很快混著淡淡的柴火氣飄出來,稠稠的,暖暖的。甦晴用粗瓷碗盛了兩碗,遞給他一碗時,指尖不小心踫到他的,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又忍不住笑起來。他們就坐在灶台邊的小板凳上,
小口小口地喝著,白粥的清甜混著腌菜的咸香,在舌尖慢慢散開。
誰都沒說話,可看著對方嘴邊沾著的米粒,听著窗外漸起的蟲鳴,心里就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烘烘的,滿當當的。
窗外的月亮不知什麼時候升了起來,清輝淌過窗欞,照亮了院子里晾曬的稻谷,那些飽滿的谷粒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也照亮了門口那條通往田里的路,
路兩旁的野草上凝著露珠,閃閃爍爍的。林天看著甦晴低頭喝粥的樣子,
她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他忽然開口,聲音有點啞︰“等開春,咱再種點果樹吧,桃樹、梨樹都行。
甦晴猛地抬頭,眼楮里像落進了星星,亮得驚人︰“好啊!”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再在旁邊搭個葡萄架,夏天就能在底下乘涼了,還能摘葡萄吃。”
“嗯。”林天應著,嘴角忍不住往上揚,怎麼都壓不住。
他知道,往後的路確實還長。田埂會被春雨沖刷得泥濘,播下的種子可能會遇到蟲害,夏天的日頭會曬得人脫層皮,
冬天的寒風會吹得人直打哆嗦。可只要身邊的人還在,只要腳下的這片土地還在,他們就什麼都不怕。
畢竟這路啊,是他們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每一步都踩著踏實的土地,每一口呼吸都帶著人間的溫度,這樣的日子,怎麼過都覺得甜。
春風剛吹軟了田埂上的土,林天和甦晴就扛著鋤頭進了山坳。
選的那塊地挨著山泉,潮氣順著石縫往外冒,甦晴蹲在地上扒開層薄土,捏了把黑褐色的泥團在手里搓︰“這土肥,種啥都長。”
林天往背簍里掏桃樹苗,根須裹著的濕泥還帶著新翻的腥氣。他記得去鎮上買苗那天,甦晴盯著棵嫁接的油桃樹挪不動腳,
手指點著掛在枝頭的樣品果︰“這品種甜,就是貴點。”他沒說話,直接讓老板捆了十棵,看她眼楮亮得像揣了兩團火,覺得比省下那點錢值當。
兩人埋苗時特意留了間距,甦晴說葡萄藤要爬架,得離樹遠些。她蹲在坑邊扶著苗,林天揮著鋤頭培土,
額頭的汗滴在新翻的土里,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歇會兒。”甦晴從布包里摸出個粗瓷水壺,遞過來時壺身上還沾著她的體溫。
喝到第三口,就听見坡下傳來張嬸的大嗓門小天你倆偷著干大活呢?”轉頭看見張嬸挎著竹籃上來,籃子里晃悠著幾個剛蒸的菜窩窩剛出鍋的,就著咸菜吃正好。
甦晴接窩窩時手被燙得縮了縮,張嬸在一旁笑急啥,往後你們這果園掛了果,我天天來蹭吃的。
林天啃著窩窩看甦晴,她正跟張嬸說要在泉邊砌個小水池夏天能冰鎮西瓜,陽光透過她鬢角的碎發在鼻尖投下細細的影子。
等葡萄架搭起來時,已經入了夏。林天削的竹片在頭頂交織成網,
甦晴站在架子下仰著頭看,忽然踮腳扯了扯最低的一根夠結實不話音剛落竹片晃了晃,她嚇得往旁邊躲,正好撞進林天懷里。
他伸手扶她的腰,掌心觸到的棉布帶著汗濕的溫熱。空氣里飄著新割的稻草香,
兩人都沒說話,就听見架子上的竹片輕輕踫著響。還是甦晴先紅了臉,推開他往廚房走︰粥該好了。
傍晚坐在葡萄架下喝粥時,風帶著田埂上的青草氣鑽進來。甦晴忽然指著遠處的稻田里看那片稻子,
比剛插秧時高了一半林天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夕陽把稻穗染成金紅色,像鋪了滿地的碎光。
“等秋收了,”他舀了勺粥慢慢喝,“就把東頭那間老屋修修,冬天能堆糧食。”甦晴抬頭看他,眼里的光混著月光落下來,輕輕巧巧地漫過他的心跳。
夜里起了風,吹得葡萄葉沙沙響。林天起身關窗時,看見院角的谷堆在月光下泛著銀白,像座小小的山。他忽然想起剛回來那天,甦晴也是這樣站在月光里,說“總會好的”。
如今風里都是稻花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