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濕冷,像被無數個寒夜浸透的骨頭,踩在腳下時能感覺到細微的涼意順著鞋底往上爬。
林天的呼吸放得很輕,長劍的劍柄被他握得發燙,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眼角的余光能瞥見身側的甦晚。她的指尖也在微微發顫,卻不是因為害怕林天認得她這個模樣,
是戒備到了極致時才會有的緊繃。她一直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子里可能翻涌的情緒,但攥緊了裙擺的手暴露了她的不平靜。
他們已經在這階梯上走了多久?像是一炷香,又像是一輩子。周圍的黑暗濃得化不開,起初還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輪廓,
到後來連光線都像是被什麼東西吞噬了,只剩下腳下石階隱約的灰白色,一級一級,仿佛沒有盡頭。
“林大哥,”甦晚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你有沒有听到……”
林天沒有應聲,只是將握著長劍的手又收緊了些。他听到了。那些聲音一開始像蚊蚋振翅,細碎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後來漸漸清晰,變成了低低的啜泣,變成了尖利的哭喊,
變成了他記憶里最不願觸踫的那一夜族人們倒在血泊里,火舌舔舐著木屋的梁柱,父親最後看他的眼神,絕望又帶著囑托。
他偏過頭,看見甦晚的臉色在昏暗里白得像紙。她身側的空氣里,似乎真的浮起了幾個模糊的影子,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婦人,背對著他們,身形佝僂,手里像是在縫補什麼,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童謠。那是甦晚提過一次的、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失蹤的母親。
甦晚的呼吸猛地頓住,腳步也停了下來。她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影子上,
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林天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寒意比石階的冷更甚。
風聲突然變得狂暴,像有無數只手在黑暗里撕扯,那些影子開始扭曲、重疊。林天看到了自己的族人,
他們的臉在陰影里若隱若現,眼神怨毒地盯著他,仿佛在質問他為什麼獨活。
而甦晚身邊的影子也變了,那個婦人轉過身來,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片黑洞洞的虛無,卻讓甦晚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聲音不再是細碎的低語,而是像洪鐘一樣砸在兩人耳邊,震得石階都仿佛在微微發顫。那聲音不辨男女,
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漠直接鑽進腦子里像一把冰錐狠狠刺向他們最脆弱的地方。
林天的心髒猛地一縮他的執念是什麼是守住你的執念是查清當年族人慘死的真相,
是手刃仇敵,是重振家族的榮光。這些念頭支撐著他走過了無數個孤燈寒夜,是他握劍的意義,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還是護住身邊的人他猛地轉頭看向甦晚。她的臉色已經白得透明,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眼神渙散地望著那些影子,像是快要被拖進某個無底的深淵。
他想起第一次見她時,她縮在破廟里,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褪色的布偶,
像只受驚的小獸想起她為了給他尋一味療傷的草藥,在雪地里摔得滿身是傷;想起他們說好的,要一起走到這亂世的盡頭,看一次真正的太平盛世。
長劍的寒意透過掌心傳來,符袋里的符 似乎也在發燙,像是在催促他做一個決斷。
林天沒有說話,只是往甦晚身邊靠了半步。他握著長劍的手微微抬起,劍尖斜指地面,擋住了那些涌向她的影子。
另一只按在符袋上的手沒有動,但指尖已經捏住了一張破妄符他不知道這符對這些東西有沒有用,但他知道,只要他還有力氣,就不能讓她被這些東西拖走。
甦晚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渙散的眼神慢慢聚焦,落在他緊握著劍的手上。她的嘴唇動了動,這一次,終于發出了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醒林大哥別管我,
林天還是沒有回答。他只是側過臉,用眼神告訴她不可能。
黑暗里的影子似乎變得更加狂躁,風聲里夾雜的低語越來越急,
像無數根針,扎向他們刻意隱藏的傷疤。林天知道這才只是開始。那個聲音問的是選擇但他心里清楚,有些東西,從一開始就沒得選。
他握緊長劍,指尖的符 微微發燙。無論這些影子想干什麼,無論這階梯的盡頭藏著什麼,他都不會讓她一個人面對。
哪怕代價是撕開所有過往,哪怕前方真的是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