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浸了墨,窗紙上暈著層薄薄的白,是起了霧。秀蘭翻了個身,後背撞上男人結實的臂膀她沒動只低低地嘆了口氣。
“還沒睡著?”林天剛的聲音帶著點剛醒的沙啞,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她搖搖頭,又覺得他看不見,便悶悶地說心里慌。
慌什麼呢?也說不上來。許是惦記著後坡那幾分地,
開春的墑情不知夠不夠;許是想著小兒子的學費,還差著老大一截;又或許,就是這漫漫長夜太靜,靜得讓人心里發空。
林天剛沒多問只往她這邊挪了挪手臂輕輕環住她的肩,
手掌落在她後背上,一下一下,拍得又輕又緩。那力道,像哄著夜里哭鬧的娃娃,帶著種讓人安心的篤定。
快了他說,聲音壓得很低,氣音拂過她的發頂等霧散了天就亮了。亮了就下地,把那片麥茬地翻出來種上豆子等豆子長起來,青枝綠葉的,看著就踏實。
秀蘭的肩膀還繃著,听著他的話,卻像被什麼東西慢慢熨貼著。
她知道他說的快樂不止是等天亮。是等地里的收成,等孩子長大,
等日子一點點往好里走。這些話他沒少講,可從沒有哪次,像此刻這樣,帶著後背上傳來的溫度,熨帖得讓人心頭發軟。
這一次,秀蘭沒再說話。她往他懷里縮了縮,側過身,把耳朵緊緊貼在他胸口。
隔著薄薄的布衫,能清晰地听見他的心跳咚咚咚不快不慢沉穩得像老黃牛踏過田埂的步子那聲音混著窗外漸漸淡下去的霧氣,仿佛成了某種節奏,一下下敲在她心上。
她忽然覺得,他說的快樂兩個字,哪里用得著等天亮、等收成?它們早就順著血脈,融進了每一個尋常的晨昏里。
是他清晨扛著鋤頭出門時,鞋底碾過露水的聲響;是他傍晚回來,把揣在懷里的野棗塞給她時,掌心的溫度;是冬夜里他給灶膛添柴,火光映在他臉上的暖。
天快亮時,窗紙上的白終于淡了,霧氣該是散了。秀蘭睜開眼,屋里已經能看清輪廓。林天剛沒睡,正睜著眼盯著屋頂的梁木出神,嘴角還噙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不用問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準是在想村東頭那片剛整好的地,盤算著該先撒哪一行種子;想那些藏在泥土里的盼頭,
一粒種子能發多少芽一株苗能結多少果;像日子里慢慢釀出的甜是新麥磨的面蒸出的饅頭是孩子們捧著成績單時眼里的光。
他眼里的笑,她太熟悉了。那是只有對著土地、對著日子時,才會有的模樣。
正想著,窗外忽然透進一縷光,細細的,像根銀線,落在炕沿上。緊接著更多的光順著窗欞爬進來,一點一點,漫過牆根,漫過桌角,把屋里的影子都染成了暖金色。
林天剛終于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她,眼里的笑意更濃了些醒了?起來做飯吧,吃完了,下地。
秀蘭看著他被晨光鍍上金邊的側臉,忽然笑了。她點點頭,撐著身子坐起來,被子上還留著他的體溫。
是啊,該下地了。種子要播進土里,盼頭才能長出來。而日子,就像這晨光,總會一點點亮起來,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