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燈是暖黃色的，像塊被揉軟的金子，鋪在林天低頭的側臉上。
他正對著半碗清粥較勁，眉頭微蹙，指尖捏著的竹筷在碗里輕輕撥弄，目標是沉在碗底那根腌得發黑的咸菜。
甦晴支著下巴看了好一會兒。這人平時談方案時條理分明，對著客戶能侃侃而談，此刻卻像個跟自己過不去的小孩，
非要把那根纏在粥粒上的咸菜挑出來不可。筷子尖幾次踫到，
又被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仿佛那不是咸菜，是什麼踫不得的寶貝。
笑聲從喉嚨里溜出來時，甦晴自己都愣了一下。林天聞聲抬頭，眼里還帶著點沒散開的專注，像只被驚擾的小鹿。
甦晴沒說話，只是伸出手，越過木桌中間那盤沒動過的炒青菜，
輕輕一拉就把他面前那半碗粥拽到了自己這邊碗底和桌面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的目光落在桌角——剛才林天挑咸菜時沒拿穩，一雙筷子掉在了桌上，他嫌髒，隨手就擱在了那兒。
此刻甦晴伸手拿起，指尖擦過筷身，竟徑直伸進碗里，精準地夾起了那根被他折騰了半天的咸菜。
不用買她把咸菜送進嘴里，咀嚼時臉頰微微動著左邊嘴角陷下去一個小小的梨渦，聲音含混卻清晰晰晰還能用。
林天怔住了。他想說那筷子髒，想說那咸菜他其實是想挑出來丟掉的，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喉間的一聲輕咳。
暖黃的燈光落在她臉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那梨渦像是盛了蜜，把他心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都泡得軟軟的。
桌角的尤克里里還保持著下午的姿勢，琴身光滑，在窗簾沒拉嚴的縫隙里溜進來的月光下，泛著一層朦朧的銀輝。
以前林天總愛帶著它出門，琴包拉鏈的聲音和門軸轉動的吱呀聲幾乎成了固定搭配，留它一個在空屋子里，等灰塵悄悄落滿琴弦子，
但今晚不一樣甦晴吃完咸菜，又舀了一勺粥送進嘴里眼神落在他臉上時帶著笑意。
尤克里里靜靜立著，月光在琴身上淌成一條河，仿佛知道自己不用再等誰，也不用再听那聲孤單的關門聲了。
林天忽然覺得，那碗沒喝完的粥，和沒說出口的話，好像都沒那麼重要了。
林天的手指在桌沿無意識地蹭了蹭，視線從甦晴嘴角的梨渦移開，落回那碗被她接手的粥上。粥面還冒著淺淺的熱氣，混著咸菜的咸香，在空氣里漫開一種陌生的暖意。
“我其實是想……”他想說自己不愛吃咸菜，剛才挑揀是打算扔掉的，可看著甦晴坦然喝粥的樣子，後半句突然卡了殼。
甦晴抬眼瞥他，勺底磕了磕碗邊“想什麼？想把咸菜喂垃圾桶？”她挑眉笑，“你小時候肯定沒挨過餓，這腌菜配白粥，我奶奶說過是‘窮日子里的甜’。”
林天喉結動了動。他確實沒挨過餓，只是這咸菜是上周買的，放久了有點發苦，他怕她吃著不舒服。可現在看她一勺接一勺的樣子，倒像是在品嘗什麼珍饈。
月光又往屋里溜了些，爬上尤克里里的琴弦。琴頸上還留著他下午試彈時按出的淺痕，當時他練的是首沒寫完的曲子，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彈到一半就擱下了。
“你那琴，”甦晴忽然開口，舀粥的手頓了頓，“下午听見你彈了，調子挺好听的。”
林天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尤克里里“沒寫完，卡殼了。”
“卡在哪兒？”她追問，眼楮亮晶晶的，像盛了剛才落在琴上的月光。
他剛想解釋，就見甦晴放下粥碗，起身走到桌角，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把琴。她手指縴細，握住琴頸時顯得格外輕柔，指尖輕輕撥了下琴弦，發出一聲清亮的音。
“比如這里？”她歪著頭試彈了個音符，正是他卡殼的地方。
林天的心像是被那音符輕輕撞了一下。他從沒教過她，可她仿佛能讀懂他沒說出口的旋律。
甦晴又撥了幾個音，不成調，卻帶著種隨性的快活。她轉過身，抱著琴走到他面前，琴身貼著她的腰，月光在她發梢鍍了層銀邊。
“你看，”她笑盈盈地，“它好像更喜歡有人抱著，而不是站在角落。”
林天望著她懷里的尤克里里，忽然明白自己那首曲子缺了什麼。
不是和弦，不是節奏，是此刻屋里的暖光，是碗里沒喝完的粥香，是她嘴角的梨渦，是這滿室不必言說的安穩。
他伸手，輕輕覆在她按弦的手上。她的指尖有點涼，被他溫熱的掌心裹住時，微微瑟縮了一下，卻沒躲開。
“那我們一起寫完它。”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些，混著窗外偶爾掠過的晚風，格外清晰。
甦晴抬眼看他，眼里的笑意漫出來，左邊的梨渦又陷了下去。尤克里里在兩人中間輕輕顫動，像是在應和這個約定。
月光漫過琴身，漫過交疊的手，漫過那半碗還冒著熱氣的粥，把整間屋子都浸成了溫柔的模樣。
這一次，不止琴不用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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