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找你，純粹是出于人道主義精神。”
涂志明一臉嚴肅，目光直直地盯著王桂芳。
“一個人走投無路要上吊了，我作為同類，不能不救，就這麼簡單。”
他伸手探進衣兜，掏出幾張有些褶皺的紙鈔，輕輕放在王桂芳面前的石頭上。
“這錢算我借給你的。
要是你打算回四川，就當是路上的盤纏。
要是你放心不下兩個孩子，還想回馬家，過後托人把錢還我就行。”
“丑話說在前頭，以後少往我家跑，我可不想認你這門親戚。”
話一說完，轉身抬腳便要走，那架勢毫無商量的余地。
王桂芳瞬間就呆住了，眼神里滿是驚恐。
整個人慌得六神無主，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她伸著手叫道，“你、你別走啊！”
涂志明當然不會真的把她扔在這荒郊野嶺。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要是她真遇上狼蟲虎豹被吃了，或是遭了壞人欺負。
他和秀芝往後的日子，心里這道坎兒，怕是一輩子都跨不過去。
他不過是想逼她一把，讓她徹底醒悟。
听王桂芳喊他，涂志明停住了腳步。
說道︰“王桂芳，我還是那句話。
你要是回四川，我現在就送你回去。
你要是回馬家，我也能給你送回去。
除此之外，我是真沒別的辦法幫你了。”
“你得記住，這人啊，到最後能靠的只有自己。
腳下的路是自己走的，日子也得自己選。
你連死都不怕，這荒山野嶺說闖就闖了，還有啥事兒能難得住你？”
王桂芳听了，沉默了許久。
像尊雕塑般呆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唯有偶爾顫抖的肩膀，透露出她內心的波瀾。
過了好半天，她伸手拿起了五十元錢，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
“你說得對，我今晚都死過兩回了，還有啥好怕的！”
王桂芳咬了咬牙。
“你……送我回馬家吧，我知道該咋做了。”
涂志明上前踩滅了火堆，把王桂芳扶上大紅馬。
這年頭，人思想還十分守舊，男女同騎一匹馬總歸是讓人指指點點、不太合適。
沒辦法，涂志明只好緊緊地攥著韁繩。
一步一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草原廣袤無邊，騎著馬的時候，只覺風在耳邊呼嘯，不覺得路途有多遙遠。
可一旦換成步行，像是踩在厚重點的沼澤里，才發現這路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他們就這樣艱難地走了將近一個鐘頭，才總算到了六隊附近。
站在一處微微隆起的草坡上，遠遠望去，六隊燈火通明。
那點點燈光在黑暗中閃爍，就像天上遙不可及的繁星。
不少人進進出出，腳步匆忙，現場一片嘈雜混亂的景象。
“他們都在找你呢！”
涂志明抬了抬下巴，示意王桂芳看過去。
王桂芳費力地從馬上爬下來，雙腿發軟，差點沒站穩。
她恨恨地說︰“馬文斌以為把我打死了，就把我扔在路上自己跑了。
現在又讓這麼多人出來找我，也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壞心眼！”
“還能安啥心？不就是想遮人耳目嘛！
要不然你一個大活人突然沒了，他怎麼跟大伙交代？”
涂志明冷哼一聲，滿臉的不屑。
王桂芳听了，沒再吭聲。
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遠處的燈火。
許久之後，才緩緩轉過頭，“我真不是故意要害秀芝。
馬家人確實不咋地道，但我小叔子人還行。
他雖說腿有點跛，可在生產隊趕大車，每個月掙的工分還挺穩定。
逃難的姑娘能嫁給他，算是不錯的了。”
“我和秀芝從小一起長大，她家啥情況我最清楚。
要是我不叫她來西北，她就算餓不死，以後也嫁不到好人家。
我沒啥別的要求，就求你幫我跟秀芝解釋解釋。
她要是能原諒我，我就是死了也能閉眼了。”
涂志明長嘆一口氣，緩緩說道︰“從你的角度看，肯定有你的道理。
但在我看來，我就記住兩件事︰
第一，你差點把秀芝推進火坑；
第二，秀芝大老遠跑來投奔你，你卻把她拒之門外。
就這兩件事，我咋都過不去心里這道坎，沒法原諒你！”
他頓了頓。
又接著說︰“我不認你這個親戚，但我也不會攔著你和秀芝來往。
你要是真有那份心，以後多去看看她，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怪孤單的。”
說完，涂志明一個利落的翻身，騎上大紅馬。
居高臨下地看著王桂芳，端正了神色，“你和馬文斌夫妻這麼多年了，他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你肯定知道不少。
記住兩句話，第一句，‘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第二句，‘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只要你豁得出去，別把臉皮當回事兒，也不怕死，這世上就沒有做不到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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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猛地一拉韁繩。
那大紅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
隨後撥轉馬頭，揚塵而去。
竟然再也沒有回頭。
…… ……
涂志明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四五點鐘。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只有熹微的晨光輕柔地灑在大地上。
一抬頭，就看見秀芝正趴在窗邊，透過窗簾向外張望。
見他回來，秀芝動作迅速地立刻放下窗簾，身影隱沒在屋內。
涂志明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走到屋門前，伸手推了推門。
發現門從里面緊緊閂上了。
他抬手敲了敲門，敲門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
不一會兒，秀芝披著衣服來開門。
頭發有些凌亂，睡眼惺忪，眼楮都還沒完全睜開。
伸手擋著嘴，打了個哈欠，把哈欠聲拖得老長。
“志明哥，你回來了！”
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困意。
“嗯，回來了！”
涂志明應了一聲，走進屋，三兩下脫掉滿是塵土的衣服，鑽進被窩。
很快，秀芝輕手輕腳地也鑽進被窩，像只溫順的小鹿般依偎進涂志明懷里 。
“一夜沒睡？”
涂志明輕聲問道，聲音里滿是心疼，一只手輕輕撫上秀芝的頭發。
秀芝微微一愣，仰頭望向他，眼里閃過一絲驚訝。
“你咋知道的？”
“被窩都是涼的。”
涂志明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蛋。
秀芝忍不住嗔怪︰“啥都瞞不過你，你這腦子咋就這麼好使呢！”
涂志明佯裝生氣，板起臉說︰“又不听話，不是跟你說了好好睡覺嘛！”
秀芝嘴角一彎，伸出貝齒輕輕咬了咬他的胸膛。
撒嬌道︰“人家這不是惦記你嘛！
別生氣啦，別生氣啦，下次不敢啦！”
“你還騙我，明明趴在窗簾後面偷看，還裝作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秀芝再也憋不住，“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你眼楮咋這麼尖呢！我就掀開一條小縫，都被你瞅見了。”
“那當然，我可是火眼金楮，你的一舉一動在我眼里都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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