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晨光刺入聚義廳時,趙天霸被腦後劇烈的疼痛驚醒。
他掙扎著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牛筋繩牢牢捆在身後,斬馬刀就插在三步外的地上——刀身上還殘留著昨夜的喜酒。
“醒啦?”
一道甜膩中帶著刺骨寒意的嗓音從上方傳來。
趙天霸猛地抬頭,只見汪憐兒正斜倚在他剛剛換過的虎皮交椅上——那張象征寨主權威的座椅。
她早已褪去昨日那身大紅婚服,換回初來時的素白羅裙,與滿堂喜帳形成刺目的對比。
“大當家這交椅,坐著倒是比看起來舒服呢。”
她縴細的指尖輕輕撫過扶手上嵌著的黑曜石,另一只手把玩著象征大當家身份的黑虎寨令牌。
趙天霸只覺得腦袋里像灌了鉛一般,昏沉沉的鈍痛讓他一時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視線轉動間,他看到周猛——這個昨日還紅著眼眶喊他“大哥”的兄弟,此刻正像條馴服的獵犬般垂首立在汪憐兒三步之外。
那人臉上再不見半分新婚的喜氣,只有令人心驚的恭敬與諂媚。
“大、大哥,別這麼看我……”
周猛被他刀子般的目光刺得渾身不自在,聲音有些發虛,
“小弟……小弟也是迫不得已!”
即便再遲鈍,此刻他也終于明白了如今的處境。
趙天霸沒說話,只是緩緩掃視整個聚義廳。
只見屠剛等一眾兄弟都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姿態各異。
有的歪著頭,嘴角掛著未干的酒漬,仿佛還沉浸在昨夜的酒局中;
有的則四仰八叉,毫無形象可言,似乎已經完全沉醉在夢鄉之中;
還有的則蜷縮著身子,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像是在尋求一絲溫暖和安慰。
值得慶幸的是,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們都還活著。
趙天霸強忍著眩暈感,暗中催動體內殘存的靈力。
經脈中傳來的滯澀感證實了他的猜測——酒中被下了鎖靈散。
他不動聲色地用舌尖輕抵上顎,那枚薄如蟬翼的玄鐵碎刃仍在原位。
這枚寸許長的利刃,自李婉清慘死那日起,就被他日夜含在口中。
即便醉意最濃時,他也從未讓它離開過自己的舌頭——為的就是防備今日這般局面。
“沒想到吧?”
汪憐兒翹著蘭花指,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
“你們黑虎寨最拿手的鎖靈散,摻在女兒紅里,連紫金後期巔峰的你都嘗不出異樣呢。”
趙天霸雙目赤紅,脖頸上青筋暴起,瞪視著周猛
“周猛!”
他聲音嘶啞,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
“老子待你如親兄弟,你竟聯合這毒婦算計我?!”
周猛身子一抖,下意識往汪憐兒身後縮了半步,卻又硬著頭皮上前
“大、大哥……”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飄忽,
“識時務者為俊杰,鐵骨寨……早該換換天了。”
“就憑這個毒婦?”
趙天霸怒極反笑,一口鋼牙幾乎咬碎,
“也配坐這把交椅?!”
汪憐兒忽然輕笑一聲,素手一揚——
“啪!”
一記耳光狠狠抽在周猛臉上,將他打得踉蹌幾步。
“廢物。”
她紅唇輕啟,眼中寒光乍現,
“誰準你自作主張了?”
周猛捂著臉,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卻不敢反駁,只能低頭退到一旁。
教訓完周猛,汪憐兒這才轉向趙天霸,
“趙寨主,你以為……我費盡心思陪你演這場戲,就是為了坐你這把破椅子?”
此言一出,不僅趙天霸愣住了,連周猛也露出了錯愕之色。
“那你到底圖什麼?”
趙天霸沉聲問道。
汪憐兒輕笑一聲,袖中突然滑出一塊鎏金令牌,“啪”地拍在案幾上。
令牌上“太師府”三個篆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做個山野土匪能有什麼出息?”
她踱步到窗前,背對著二人,
“實話告訴你們,我乃大夏國汪太師嫡長女。此番前來撢北,乃是要組建自己的班底,好為家族效力。”
說到這,她突然轉身,裙擺翻飛間帶起一陣香風
“只要你們歸順于我,日後封侯拜將不在話下。不怕告訴你們,這窮山惡水的寨子……”
她輕蔑地環顧四周,
“連給我當馬廄都不配。”
此話自然是半真半假。
汪憐兒出身汪家不假,卻並非嫡系血脈。
說起來她不過是汪家族長酒後與浣衣婢女荒唐一場的產物,連庶出都算得勉強。
更慘的是,那婢女在生產當日就被灌了啞藥打發到莊子上,沒過三年便“失足落井”了。
在這等講究血脈門第的世家大族里,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笑話。
每月初一的家宴,管事們總要為她的席位犯難——既不能違了祖制不讓汪家血脈入席,又不願讓她污了貴人們的眼。
最後折中的法子,便是在最末端的屏風後頭添了張矮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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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羽每每見她,必要將茶盞重重一擱
“沒眼色的東西!這茶都涼了,還不給本公子換盞熱的來?”
更誅心的是汪晴。
那位嫡小姐總愛在眾人談興正濃時,突然拔高聲音
“憐兒姐姐,你這衣裳料子……莫不是從西街賤價淘來的?前兒我房里的二等丫鬟,好像也裁了這麼一身呢。”
滿堂哄笑中,汪憐兒攥緊的指尖早已掐進掌心。
可她深知自己的身份與他們天差地別,還必須揚起臉,端出最恭順的笑容。
自幼在這種冷眼與輕視中長大,汪憐兒骨子里就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倔強。
她比誰都清楚,在這個以武為尊的世界,唯有實力才能贏得尊重。
每日寅時,當其他子弟還在夢鄉時,她已獨自在練武場揮汗如雨;而夜深人靜之後,她的院落總是最後一盞熄滅的燈火。
那雙手因常年練琴早已磨出厚繭,卻從不見她喊過一聲苦。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
二十四歲的紫金後期,這個讓眾多嫡系子弟都望塵莫及的境界,被她硬生生用汗水澆灌出來。
即便是眼高于頂的汪羽少爺,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天賦;向來驕縱的汪晴小姐,見到她時眼神里也多了幾分忌憚。
此番血影盟的差事,表面上是家族“委以重任”,實則連一兵一卒都未曾撥付。
臨行前,那位高高在上的父親只丟下一句
“既要證明自己不是廢物,便拿出真本事來。”
可血影盟本就是幾方勢力共同組建的,自己總得帶些手下進去不是。
走投無路之下,她只得將主意打到了鐵骨崖這群土匪身上。
說起來,汪家族長派她前來,倒也並非全無器重之意。
只是這“器重”背後,藏著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算計。
汪憐兒心里明鏡似的不派援手,一來是要考驗她的能力,二來血影盟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總要有人去辦;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旦東窗事發,她便是現成的替罪羊。
族中恐怕早已備好說辭,定會聲稱這一切都是她擅作主張,與汪家毫無瓜葛。
至于利益分配,自然都是歸族中所有。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灘渾水中趁機壯大自己。
至于她所謂的組建自己的班底,倒也不假,但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血影盟這艘破船不會過早傾覆的基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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