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憶起了什麼往事,蕭天策鎏金面具下的目光忽然柔和了幾分︰
“不過……”
他抬手輕撫兒子肩頭,嘴角勾起一抹勝券在握的冷笑︰
“也不必太過勉強。他們既已修煉靈犀妙法,在突破至黑金級之前,終究逃不出為父的手掌心。”
蕭無咎感受著父親手中傳來的溫度,鄭重地叩首︰
“父親放心,孩兒自有分寸。”
交代完這些,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燭火“ 啪”爆開一朵燈花,映得蕭天策的面具忽明忽暗。
他突然話鋒一轉,聲音罕見地柔和下來,甚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咎兒,這些日子……可還想著那件事?”
蕭無咎身形微僵,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
“多謝父親掛懷,已無礙了。”
然而,他那微微顫抖的聲音和緊握的雙手,卻將內心的煎熬暴露無遺。
蕭天策凝視著兒子被陰影籠罩的側臉,藏在鎏金面具後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
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兒子了——那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分明還翻涌著未消的執念。
“哎!”
他突然長嘆一聲,聲音罕見地透出幾分疲憊,
“早知如此……”
抬起的手在空中頓了頓,終究沒能落在兒子的肩上,
“當初就不該讓你去執行那次任務的。”
“不怪父親。”
蕭無咎微微抬起頭,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
“要怪……只怪我們的立場不同吧!”
說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那是她留下的唯一信物。
“在這殘酷的世界中,每個人都有著不得不扮演的角色。”
他直視父親的面具,嘴角勾起一抹慘淡的笑容,
“為了我們蕭家的大業,孩兒……甘願做個無情之人。”
望著兒子挺得筆直的身影,蕭天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疼惜,
“早知那柳鳳兒會讓你痛苦至此,為父寧可你當初將她強擄來囚禁著。”
“至少,你不用承受這份失去愛人的痛苦,也不用一直活在自責和悔恨之中。”
蕭無咎聞言渾身一顫,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父親說笑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骨節分明的雙手,
“孩兒……也是在將匕首刺進她心口的那一刻才明白……”
說到這,聲音突然哽住,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
“原來那些時日的朝夕相處,早已讓情根深種……只是孩兒愚鈍不自知。”
“可惜……”
他仰起頭,一滴淚水砸在青玉地磚上,
“當我醒悟時,匕首已經穿透了她的心髒。她最後那個眼神……孩兒這輩子都忘不掉。”
靜默良久,他閉了閉眼,又道︰
“至于父親的提議,沒用的……她性子剛烈,眼里容不得半分欺瞞。若知曉我最初接近她就是一場騙局……”
“即便我將她囚在身邊,也只會讓她對我恨之入骨。終究……還是逃不過兩敗俱傷的結局。”
蕭天策听著兒子的話,心中的怒火漸漸升騰起來。
“沒出息的東西!”
他猛地一掌拍在案幾上,檀木桌案應聲而裂,碎屑四濺。
“我蕭天策縱橫半生,何曾像你這般優柔寡斷、自怨自艾?”
他大步上前,一把攥住蕭無咎的衣襟,逼視著他蒼白的臉,聲音如寒鐵般冷硬︰
“若真喜歡,就去搶!去奪!哪怕她恨你入骨,哪怕她與你刀劍相向,也好過你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蕭無咎被迫抬頭,眼中血絲隱現,卻仍執拗的低聲道︰
“父親……她不是物件……”
蕭天策怒極反笑,猛地松開他,拂袖轉身︰
“可笑!自古以來,成大事者,豈能困于兒女情長?”
“她若活著,你大可用盡手段,囚她十年、二十年,直到她認命為止!可她如今都死了兩年了,你竟連放下都不敢?”
他冷哼一聲,語氣森然︰
“記住你的身份!我們蕭家不需要多情的廢物!”
蕭無咎渾身一震,眼中痛色更深,
“父親教訓的是……孩兒知錯。”
見他這般模樣,蕭天策眉宇間的厲色稍緩,抬手按在他的肩上,語氣沉了幾分︰
“從今日起,收起那些無謂的念想。”
殿外突然電閃雷鳴,慘白的光將蕭無咎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那幾個小輩……”
蕭天策的聲音混在雷聲中,卻異常清晰,
“必須牢牢掌控在我們手里。”
“至于柳鳳兒……”
他忽然低笑一聲,那笑聲里透著說不盡的諷刺︰
“你以為若她還活著,這份感情就能天長地久?痴兒啊……為父在這修仙界浮沉四十余載,見過太多海誓山盟化為刀劍相向。”
“今日她可以為你洗手作羹湯,明日就能在羹湯里下毒;今日能與你花前月下,明日就能設下天羅地網。”
“知道為什麼嗎?”
不待蕭無咎回答,他繼續說道︰
“因為情愛本就是這世上最脆弱的枷鎖。它根本困不住人心,卻能讓一味付出的一方變成瞎子、聾子,最後……變成死人。”
他緩步走近蕭無咎,每一步都帶著無形的壓迫︰
“記住,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中,唯有握在手中的力量才是真實的。有了力量……”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什麼樣的美人得不到?又有什麼樣的舊情忘不掉?”
殿外突然狂風大作,吹得窗欞 當作響。
蕭天策的聲音在風聲中顯得愈發清晰起來︰
“你以為你如此這般,是在懷念柳鳳兒?不,你只是在懷念……那個還會心軟的自己。”
听著父親的話,蕭無咎喉結上下滾動,似有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最終卻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鳳兒絕不是那樣的人……”
他深深叩首,額頭抵在冰冷的地板上︰
“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隨後,他緩緩直起身,廣袖下的指尖仍在微微顫抖,
“若無他事,容孩兒先行告退。”
就在他轉身欲走之際,蕭天策突然開口︰
“等等。”
蕭無咎腳步一頓,轉身時眼中已恢復了幾許清明︰
“父親還有何吩咐?”
蕭天策目光深邃,囑咐道︰
“此次你帶隊前去血刃堂,讓那幾個小子把血刃堂的靈犀香盡數查收了。”
蕭無咎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父親的意思是?”
蕭天策眸色深沉︰
“我雖在石井一郎身上種下了玄天印,但這廝近日卻遲遲不曾配制新的靈犀香。為父擔心夜長夢多。”
他冷哼一聲,
“與其坐等他主動配制,不如斷他後路。待血刃堂的存貨盡數收繳,他自然要重新開爐。”
蕭無咎略一沉吟,問道︰
“父親何不以盟中所需為由,命他多配些靈犀香?這樣豈不更為直接?”
“糊涂!”
蕭天策袖袍一振,
“那扶桑人何等精明?若直接開口索要,他定會起疑。說不定還會故意拿出錯誤的配制方法,或者干脆拒絕配制。”
“唯有讓他主動開爐,為父才能借機窺得其中的關竅。”
蕭無咎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父親高明!孩兒定不負父親所托。”
說罷,他轉身大步走出大殿。
夜風卷起他墨色的衣袍,在青石地面上拖出長長的陰影。
殿門緩緩閉合的剎那,蕭天策突然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疲憊而滄桑的臉。
他望著兒子離去的方向,眼神復雜難明︰
“咎兒……你還要被那個女人的亡魂困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