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幽邃,古木參天,枝葉交錯,將天空遮蔽得嚴嚴實實。
唯有幾縷破碎的天光,透過葉隙斑駁地灑在積滿枯葉的地面上。
偶爾有山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
不多時,一陣悶雷般的馬蹄聲自山林深處隱隱傳來。
棲息在枝頭的飛鳥,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得撲稜稜飛起,在天空中慌亂地盤旋著,發出陣陣驚恐的鳴叫。
隨著馬蹄聲漸漸清晰,一隊人馬破林而出。
但見旌旗獵獵,在微風中肆意飄揚。
當先一騎玄甲金冠,正是三皇子,他的身後,則是威風凜凜的五千撢北邊軍。
鐵蹄踏碎枯枝,甲冑映著斑駁光影,肅殺之氣驚得林間走獸遁逃。
“殿下,前方山路崎嶇,且多有大型妖獸出沒,我等需小心行事。”
一名副將策馬上前,操著生硬的大夏國官話低聲提醒道。
他的臉上帶著幾分擔憂,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此人是撢北總兵甦七度麾下親信,名喚岩罕,是少數通曉大夏國官話的邊關將領。
他自幼習武,又在軍中摸爬滾打多年,經驗豐富,深得甦七度信任。
說起來,三皇子一行人返回撢北後,在汪羽的勸說下,向甦七度借調了這五千邊軍,直奔黑虎寨而來。
原本,甦七度心中是有些顧慮的。
黑虎寨地處偏遠,且其大當家已達紫金初期,實力不容小覷。
他本打算親自前來陪同,一來可以確保三皇子的安全,二來也能在關鍵時刻掌控局勢。
但三皇子生性自負,自恃才高,覺得帶著甦七度反而會束手束腳,便以“區區山匪何須勞師動眾”為由回絕了他的提議。
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甦七度雖然表面恭敬,實則巴不得推脫這趟苦差——
畢竟,誰願意陪著這位驕縱的三皇子深入險地呢?
若成功,功勞大多會落在三皇子頭上;若失敗,自己說不定還會被牽連。
先前這般,不過是礙于身份,不得不做足表面功夫罷了。
听聞此言,三皇子面色愈發陰沉,手中馬鞭不自覺地攥緊。
回想起兩日前那一戰,黑虎寨主力竟在他們合圍前溜得無影無蹤,只留下百余名老弱病殘,
這讓他有一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無處使的憋悶感。
更可恨的是汪羽信誓旦旦的保證,說什麼張凡等人已盯上黑虎寨,必會自投羅網。
可結果呢?
不僅黑虎寨的人影沒摸著,連張凡那伙人也如泥牛入海,杳無蹤跡。
“放肆!”
他猛地一抖馬鞭,鞭梢在空中炸開刺耳的音爆,驚得周遭眾人紛紛低頭。
“區區妖獸,也配讓本皇子止步?”
他冷笑一聲,眼中寒芒如刀,
“今日便是龍潭虎穴,本皇子也要踏平了它!”
岩罕暗自皺眉,這位三皇子雖年輕氣盛,但眼底的那抹銳利卻不容小覷。
他深知三皇子正因黑虎寨之事窩火,此時勸諫只怕會適得其反,不僅無法讓三皇子改變主意,反而可能會惹來一頓嚴厲的訓斥。
但臨行前甦七度總兵的叮囑言猶在耳︰
“三皇子若有半分閃失,你我皆萬死難辭其咎。”
想到此處,他不動聲色地側目望向汪羽,眼中暗含懇切——希望他能出面勸勸盛怒中的三皇子。
畢竟總兵大人早有交代,遇事可與汪羽商議。
然而汪羽此刻卻恍若未覺,只是專注地擺弄著馬鞍上的佩囊,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根本無需整理的系帶。
他低垂的眼睫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汪羽自然是注意到了岩罕的目光,但此刻,他的心里正不停地咒罵著汪憐兒,
“汪憐兒那個蠢貨,怎麼辦的事?不僅沒見到她信中所說的疑似張凡等人的七人,就連黑虎寨的主力都憑空消失了。”
“如今三皇子本就因為我提供的信息在氣頭上,滿心期待落空,正憋著一肚子火沒處撒呢。”
“我若此時再不知死活地出言相勸,豈不是往槍口上撞,自討苦吃?”
見狀,岩罕心中頓時涌起一股無奈與惱怒。
他深知汪羽這是不想趟這趟渾水,可眼下的局勢,他又豈能獨善其身?
岩罕眼中寒芒一閃,突然催馬上前,與汪羽並轡而行,壓低聲音道︰
“汪公子,如今殿下盛怒之下貿然進軍,若有個閃失,你可曾想過後果?”
汪羽手中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整理起佩囊來︰
“岩將軍多慮了。殿下英明神武,區區山野精怪……”
話未說完,前方突然傳來三皇子不耐煩的喝問︰
“你們兩個,嘀咕什麼呢?”
汪羽迅速抽回手腕,臉上已然換上一副從容的笑意︰
“回殿下,岩將軍正與在下商討行軍路線。”
“我們想著,這山林之中道路崎嶇,為保殿下安全,需尋一條最為穩妥的路徑前行,故而多交流了幾句,還望殿下恕罪。”
三皇子冷哼一聲,目光如刀般掃過他們二人,眼神中滿是不悅與猜疑︰
“哼,行軍路線?莫不是你們對本皇子的決策心存疑慮,在此暗中謀劃著什麼?”
汪羽心中一緊,連忙說道︰
“殿下明鑒,在下與岩將軍對殿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只是擔心殿下安危,這才謹慎商議,還望殿下息怒。”
岩罕也趕緊說道︰
“殿下,汪公子所言句句屬實。我等只是擔憂殿下深入山林會遭遇不測,還望殿下以自身安危為重,暫緩進軍。”
三皇子眉頭緊鎖,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又被憤怒所取代。
他猛地一甩馬鞭,在空中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休要再言!本皇子心意已決!日落前務必抵達青狼寨外圍!”
岩罕喉結滾動,將未盡之言硬生生咽下。
他正欲轉頭對副手吩咐幾句,安排後續的行軍事宜。
就在這時,忽聞一陣環佩叮咚。
只見沐瑤夾馬上前,素手攏了攏被山風吹亂的鬢發。
“殿下勇武,自然不懼這些山野精怪。”
她聲音清冷如山澗溪水,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
“不過岩罕將軍也是一片忠心,謹慎些總無大錯。”
說話時,她縴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在如玉的面頰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原本,她並不想出面勸阻三皇子的。
自嫁給三皇子以來,每每見到三皇子好大喜功、行事魯莽的模樣,她的心底總會泛起一陣難言的失望。
特別是當她親眼看到三皇子下令屠殺了整個黑虎寨,無論是手無寸鐵的婦孺,還是老弱病殘,皆未能幸免。
那一刻,她的心中對三皇子的殘暴愈發不滿,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往上冒。
但二人畢竟已經成婚,她深知自己的命運已與三皇子緊緊相連。
若三皇子有個好歹,她這個皇子妃又該何去何從?
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在她的內心深處,還藏著一份初為人婦的期許。
故而,漸漸的,她開始轉變心態,
她期望自己能夠成為三皇子生命中的那盞明燈,照亮他前行的道路,讓他逐漸褪去身上的浮躁與沖動,變得沉穩、睿智,不再如此魯莽行事。
她幻想著有一天,三皇子能夠成為一個有擔當、有謀略的明君,而不是如今這個被憤怒和沖動蒙蔽雙眼的莽夫。
所以,在這關鍵的時刻,她還是決定站出來說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