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第七層,沒有刀山火海,沒有幻象考驗,只有一片死寂的寧靜和十三朵承載著幸存者的蓮台。它仿佛是無盡地獄旅程中一個慈悲的間歇,一個難得的喘息之機與饋贈。
“這……這是……”龍浩然喘著粗氣,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蛟龍之軀對能量感知敏銳,此地的祥和與精純做不得假。龍浩然壓低聲音,龍瞳掃視四周,充滿了警惕與戰意,尤其是在看到蒙面女子時,肌肉明顯繃緊。他也感受到了那蒙面女子對正陽毫不掩飾的殺意,低聲道“兄弟,那娘們眼神不對,你自求多福。”
正陽強壓下因那蒙面女子而再次翻涌的心緒波瀾,目光快速掃過全場,將所有人的姿態收入眼底,“此地能量精純祥和,能極大滋養神魂肉身,修復暗傷。此間地獄並非一味酷烈,亦存一線生機與頓悟之機。” 他心念急轉,明白這寧靜之下,實則暗流洶涌。能走到這里的,無一不是心志、實力、運氣俱佳之輩,彼此之間皆是潛在的競爭者。
兩人不敢怠慢,深知機緣難得,但也時刻保持警惕。
了塵和尚與趙懷瑾竟然也在七層地獄內。他們各佔據著一座純白蓮台。了塵形容愈發枯槁,僧袍空蕩,但氣息卻與這第七層空間隱隱相合,仿佛已化為此地的一部分,更顯空寂,仿佛斬斷的不僅是各種妄念,連“我”之存在都已淡去。趙懷瑾在他身旁另一朵蓮台上,面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帶著一種斬斷一切情感後的麻木與平靜,他們的修為似乎在此地得到了鞏固,卻也更像兩尊沒有生氣的塑像,看到正陽出現在此間毫無反應。
不遠處,蒙面女子佔據一座月白蓮台。她已重新戴上面紗,素白長裙潔淨如新,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仿佛與外界徹底隔絕。
可就在正陽踏入此地的瞬間,清晰地感覺到,她周身的氣息有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冰冷的殺意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洶涌了一瞬,又被強行壓下,歸于死寂。她甚至沒有轉頭,但正陽卻能感覺到,一道比孽海水更刺骨的目光,曾短暫地落在他身上。
其余幾道氣息或縹緲、或凌厲、或晦澀,皆非易與之輩。他們目光中的審視意味濃厚,顯然在掂量新來者的分量。
唯獨那佔據中央最大一朵金色蓮台、身著月白僧衣的小和尚,對周遭一切恍若未聞。他眉眼低垂,面容稚嫩卻寶相莊嚴,周身流淌著一種圓融無暇、悲憫祥和的氣息,仿佛早已超脫此間,得證菩提,與外界紛擾徹底隔絕。那種純粹而高遠的意境,讓正陽都暗自心驚。
“嗤!”
一道尖銳的破空聲驟然撕裂了空間的寧靜!
沒有半點預兆,一道散發著滔天殺戮與破滅氣息的劍氣,如同毒蛇出洞,速度之快竟似憑空出現在正陽身側,直刺他丹田要害!劍氣之後,緊接著又是一道纏繞著無數哀嚎虛影的劍罡,悄無聲息地斬向龍浩然的脖頸!
偷襲!而且一出手便是絕殺之勢,狠辣刁鑽,毫不留情!
正陽瞳孔驟縮,暴漲凝練的神念讓他反應快到了極致,來不及思考,身體本能地向後微仰,右手並指如劍,一抹混沌烏光瞬間凝聚于指尖,精準點向那道暗紅劍氣的側面!
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炸響,混沌歸墟指與那暗紅劍氣悍然對撞!
指芒中蘊含的破滅意境竟生生將那無堅不摧的劍氣點偏了數寸,擦著正陽的腰腹掠過,帶起的凌厲風壓將他腰間的衣物撕開一道口子,皮膚上浮現一道淺淺血痕。
與此同時,龍浩然發出一聲暴怒的龍吟,覆蓋著暗青鱗片的右臂瞬間膨脹格擋,“鐺”的一聲巨響,那慘白劍罡狠狠斬在他的手臂鱗甲之上,火星四濺!龍浩然被震得踉蹌後退一步,手臂鱗甲碎裂數片,留下一條深可見骨的劍痕,龍血瞬間涌出!
“誰?”龍浩然怒吼,豎瞳瞬間染上暴戾血色,死死盯向劍氣襲來之處。
只見不遠處一座乳白蓮台上,身著暗紫色長袍,周身繚繞著如有實質的殺戮劍氣,正是之前龍浩然提到的七殺劍主!
七殺劍主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眼神睥睨,如同在看兩只礙眼的螻蟻“反應不慢,能擋住本劍主隨手兩劍,有資格死得明白點。”
“此地蓮台,乃跋陀佛遺留淨業之所,每座蓮台勾連一地脈節點,乃汲取此地精純業力轉化靈氣的核心,更是得到大機緣的關鍵!豈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覬覦的?不夠實力,就乖乖滾出去,或者……化為養料!”
話音未落背上長劍嗡鳴,一赤一青兩道凝練無比的長劍自他背後劍匣中沖天而起,赤劍如熔岩沸騰,焚滅虛空;青劍如九幽寒風,凍結神魂!雙劍交纏,化作一道毀滅洪流,帶著絕殺之意,悍然斬落!
“操!”龍浩然怒吼一聲,蛟龍之血瞬間沸騰。暗青鱗甲瞬間覆蓋全身,一股蠻荒暴戾的妖氣沖天而起,他不閃不避,右拳凝聚全身妖力,悍然轟向那道赤紅灼熱的劍罡!拳鋒所過之處,空間都微微扭曲,龍吟隱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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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陽的反應更快!在劍主再次發難的瞬間,心念一動,那柄已心意相通的破雲槍尖驟然在身前凝實。槍尖一點混沌烏光深邃旋轉,散發出破滅萬法的歸墟之意,不偏不倚,精準點向青色劍罡最鋒銳的一點。
他深知此刻退讓不得,一旦示弱,在這群虎狼之中將再無立足之地,甚至可能被群起而攻之。
兩聲巨響幾乎同時爆發!
赤紅劍罡與龍浩然包裹著厚重鱗甲的拳頭狠狠撞在一起,爆發出熔岩般的熾烈光芒和震耳欲聾的轟鳴。龍浩然悶哼一聲,腳下岩石寸寸龜裂,整個人被那股鋒銳無匹的劍意推得向後滑行數丈,拳鋒鱗甲碎裂,鮮血淋灕,但那道赤紅劍罡也被他這蘊含龍力的狂暴一拳生生打爆,化作漫天流火!
正陽這邊景象卻截然不同。歸墟槍尖與青色劍罡尖端對撞,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槍尖那點混沌烏光如同最貪婪的黑洞,瘋狂吞噬、湮滅著青色劍罡蘊含的冰寒劍意與能量,青色劍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尖端開始崩解、消散。
僅僅一息之間,那道足以重創尋常結丹修士的青色劍罡,竟被歸墟槍尖徹底湮滅于無形,而正陽身形只是微微一晃,面色不變,歸墟槍尖熠熠生輝!
“他娘的!”龍浩然豎瞳中滿是怒氣,毫不避諱地朝著七殺劍主的方向啐了一口,聲音洪亮打破了蓮台的寧靜,“玩陰的,背後捅刀子!什麼狗屁七殺劍主,我看是七溜狗屁劍才貼切!有本事跟老子堂堂正正打一場,看老子不把你那幾根破銅爛鐵掰折了當燒火棍!”
七殺劍主的聲音冰冷刻骨,帶著毫不掩飾的蔑視與暴戾“不知死活的東西!以為接下本劍主四成力的‘殺生’、‘戮魂’雙劍,就有資格與我等平起平坐,嫌命長,本劍主成全你!”
他話音未落,雙劍如活物般倒卷而回,與他身後再次嗡鳴飛出的兩道劍光,一道漆黑如永夜、一道慘白如枯骨,瞬間交織!
四道劍氣,赤、青、黑、白,代表著殺戮、破滅、永寂、衰亡!它們並非簡單並列,而是在空中急速盤旋,勾勒出一個充滿滅絕意味的詭異劍陣圖案。劍陣成的剎那,整個第七層空間的祥和寧靜被徹底撕碎!
“四絕誅仙陣!湮滅!”七殺劍主獰笑一聲,劍指一點。
劍陣驟然擴張,如同一張遮天蔽日的死亡羅網,攜帶著湮滅萬物的恐怖威壓,朝著正陽與龍浩然籠罩而來。劍陣未至,凌厲至極的劍意已讓兩人周身皮膚感到刺疼,神魂仿佛都要被那四種極端劍意撕裂。
劍陣引動的能量亂流甚至讓整個第七層空間都開始微微震顫,四周精純的靈氣變得狂暴,蓮台散發的光暈也劇烈波動起來,仿佛這片慈悲淨土也無法完全承受這等酷烈殺伐之術的沖擊。
龍浩然瞳孔收縮,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全身龍鱗倒豎,妖力毫無保留地爆發。正陽眼神凝重至極,歸墟槍意已在掌心醞釀,混沌氣息吞吐不定,準備全力迎擊這駭人劍陣。
“阿彌陀佛。”
一聲平和稚嫩,卻蘊含著無邊威嚴與慈悲的佛號,驟然響徹整個空間。
聲音所過之處,那狂暴的能量亂流被撫平,震顫的空間穩固,連那籠罩而下的滅絕劍陣,其凶戾滔天的氣勢都為之一滯,運轉間出現了明顯的凝澀,仿佛陷入了無形而粘稠的琥珀之中。
發出佛號的,正是那端坐于中央最大金色蓮台之上,始終恍若未聞外界紛爭的小和尚。
他依舊眉眼低垂,甚至未曾抬頭,只是輕輕宣了一聲佛號。周身圓融的悲憫氣息微微蕩漾開來,化作肉眼不可見的柔和波紋,輕而易舉地介入了劍陣殺伐之力的核心。
“此地雖是淨業之所,亦講緣法。既然能至此地,皆有緣份。蓮台尚有三位,何必妄動無明,徒增業障?”
七殺劍主臉色劇變,四絕誅仙陣竟被對方一聲佛號輕易牽制,仿佛隨時可能被瓦解。他死死盯向那小和尚,他能感覺到,這小和尚的氣息深不可測,仿佛與整個第七層地獄,甚至與這片天地間流轉的精純靈氣都融為一體。
其力浩大,其意高遠,遠非他所能強行抗衡。
僵持僅持續了一息。
七殺劍主冷哼一聲,雖極不甘心,卻也知道此地對佛陀有極大增幅,在此與其發生沖突並不明智。事不可為,劍指一引,凶威赫赫的四色劍陣驟然分解,重新化為四道流光,咻地一聲收回他背後劍匣之中,仿佛從未出現。
他冷冷瞥了一眼那金色蓮台上的小和尚,不再言語,閉目調息,周身殺氣卻依舊引而不發,如蟄伏的毒蛇。
小和尚目光又轉向正陽二人,微微頷首,眼神無悲無喜“兩位施主,既入淨業之地,可選空置蓮台靜修,滌蕩業力,固本培元。機緣深淺,皆看自身。”
正陽與龍浩然對視一眼,壓下心中怒火和警惕,微微拱手“多謝大師出手相助。”
龍浩然瞥了一眼七殺劍主,低聲嘟囔了一句“呸!什麼東西,偷襲還有理了!” 將聲音壓得很低,顯然也忌憚對方實力和此地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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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陽輕輕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節外生枝,低聲道“先恢復要緊。”
他們心知此地詭異,強敵環伺,絕非沖突之時。兩人選擇了靠得較近蓮台,飛身而上。
蓮台觸感溫潤,一坐上去,一股精純溫和的能量便自蓮台涌入體內,迅速滋養著身體和疲憊不堪的神魂。之前激戰的暗傷、被情毒侵蝕的痕跡、乃至神魂的損耗,都在以一種緩慢而穩定的速度恢復。混沌金丹的旋轉似乎都順暢了一絲,妖丹中的妖力也不再如一潭死水。
空間再次恢復那難以言喻的廣闊與祥和,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沖突只是一場幻夢。但空氣中殘留的細微劍意波動,以及龍浩然手臂上流淌的龍血和正陽腰間的血痕,都清晰地表明剛才發生的一切。
其余蓮台上幾人,包括蒙面女子,都只是冷眼旁觀,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他們的眼神淡漠,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和評估,顯然樂得有人出手試探這兩個新來者的成色。
了塵和尚與趙懷瑾!
正陽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遠比面對任何強敵時更加震動,更加迷惑不解!
為何他們會在這里?
一個巨大的問號,如同驚雷般在他識海中炸響,幾乎要撼動他歷經磨難才錘煉出的堅定道心。
第一層地獄,一根巨大石柱分指兩端,一者,斬斷貪嗔痴慢疑,萬念俱空,可得清淨,直抵彼岸淨土;一者,背負業障,以身為舟,逆流而上,見真如,亦見無間。
了塵和趙懷瑾選擇的是前者,斬斷貪念,走向彼岸淨土!
而他選擇的是後者,背負業障,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踏入更深、更黑暗的無間地獄!
道路分明,方向相反!一條指向放下與超脫的“淨土”,一條指向背負與沉淪的“無間”!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選擇“淨土”的了塵二人,會和選擇“無間”、一路血戰、歷經嗔獄、痴獄、慢獄、疑獄、情劫的他,在第七層相遇?
這第七層,這片祥和的、懸浮著蓮台的空間,難道就是骨塔中的“彼岸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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