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階,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毛孔再次滲出細密的血珠。他穩住身形,三色道紋在體內流轉,星輝之力全力護持,足足耗費了二十日,才完全適應了這新增的重壓,將狀態調整到最佳。
七十五階,壓力再次陡增!每一次抬腿都如同拖動山岳,混沌金丹發出低沉的嗡鳴,三色道紋的光芒被壓縮到極致。他盤膝坐下,這一次恢復的時間更長,整整一個月。濃郁的靈氣旋渦幾乎將他包裹,體表凝結的血痂一次次剝落,又在重壓下滲出新的血珠,肉身在這反復的錘煉中,筋骨強度與韌性都在發生著不易察覺的質變。
八十階!
當正陽的腳掌終于踏上第八十階冰冷的石面時,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將神魂都碾碎的恐怖重壓轟然降臨!腳下堅逾法寶的石階,竟發出一聲細微的裂響!
“噗!” 一口鮮血再也壓制不住,狂噴而出!
眼前瞬間被黑暗籠罩,耳中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轟鳴和骨骼瀕臨崩潰的哀鳴!他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石階上,雙手死死撐住地面,指骨因過度用力而呈現出青白色,身體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被這無形的巨力徹底碾碎!
其重壓之恐怖,遠超之前所有石階,這不僅僅是肉身的重壓,更有一股源自靈魂層面的、冰冷沉重的意志碾壓,如同億萬亡魂的哀嚎與詛咒,瘋狂沖擊著他的識海壁壘。
識海中,血髓殘魂發出淒厲的慘叫,本就虛幻的魂體被這股意志沖擊得劇烈波動,幾乎要潰散開來,正陽自身的神念也如同風中殘燭,被那股意志碾壓得搖搖欲墜,意識模糊。
就在這瀕臨崩潰的邊緣,頭頂那片被壓得極低、早已黯淡昏沉的“天穹”,驟然被萬丈金光撕裂,一只巨大鵬鳥舒展開足以遮蔽萬仞高山的金翅,它並未完全伏于石階,而是以一種睥睨的姿態傲然而立,頭顱高昂,金色的瞳孔如同兩輪縮小的烈日,目光穿透層層重壓,落在了正陽身上。
大鵬金翅的每一片翎羽都在錚錚作響,如同億萬把神劍在共鳴,散發足以撕裂星辰的銳氣。它只需輕輕振動這片巨翼,便可將螻蟻切成碎片!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潮,凍結了正陽的血液。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平和得近乎空洞的聲音,毫無征兆得出現在正陽識海深處,更在那大鵬的恐怖意志之中,同時響起。
“住手。”
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無法違逆的威儀。
聲音似是來自八十一階,或是來自更深的深處。
大鵬懸停的金翅猛地一僵,滔天的威壓瞬間凝滯,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強行按下了暫停鍵。巨瞳中暴戾凶光被強行壓下,最終化為一絲極深的忌憚與絕對的服從。
數丈金翅緩緩收斂,最後垂落回身側。雖未隱去,恐怖氣息卻緩緩收斂,不再刻意針對正陽。只是那兩輪烈日般的金眸,依舊一瞬不瞬地釘在渺小的人類身上,仿佛在等待下一個指令。
無形的重壓緩緩褪去,雖依舊沉重如山,卻已不再超出極限。正陽被壓彎的腰脊緩緩挺直,深深呼出一口帶著濃郁血腥味的濁氣,抬頭望去。
目力所及,八十一階。
那里只有一片不大,卻被柔和微光籠罩的石台。
平台中央,靜靜盤坐著一道灰色身影。
灰袍寬大而陳舊,沾染著塵土的氣息,仿佛已在時光深處沉寂了無數個紀元。他的面目模糊不清,並非刻意遮掩,而是他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極淡的薄霧,隔絕了窺探。唯一清晰的,是他攤開于膝前的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手,異常干淨,卻帶有一種石碑般沉冷的質感,似經歷萬載風霜的磨礪。
這里,是這條斬斷貪念之柱的終點,也是這座“都盧難旦”石山地獄的頂點。
時間緩緩流逝,正陽體內混沌金丹瘋狂轉動,三色道紋在極限運轉下如同星河暴沸,撕裂般的痛苦與飛速修復帶來的麻癢在神魂深處拉鋸。整整三個月,混沌金丹的光芒終于穩定,殘破的筋骨在星輝之力的反復淬煉下發出玉質的微光,體內因連番搏殺激蕩的氣血徹底平復,達到前所未有的巔峰。
他緩緩吸了一口氣,仿佛吸入了萬鈞之重。一步,踏上了通往最後一階的石階。
預想中足以將他瞬間碾成肉泥的恐怖重壓並未降臨!
一步踏上,萬鈞重壓驟然消失,身體輕若鴻毛,仿佛瞬間卸下了背負萬載的枷鎖。然而,比這失重感更洶涌的,是直接在靈魂深處炸響的梵唱!
“貪欲生憂,貪欲生畏,解無貪欲,何憂何畏…”
每一個音節都如黃鐘大呂,帶著洗滌神魂、鎮壓妄念的無上偉力,重重錘擊在正陽意識的核心!剎那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祥和、安寧、解脫之感,如同無邊無際的溫暖洋流,將他徹底淹沒。
這梵音直指本源,如同佛祖低語,又似亙古智者的大道綸音︰
放下血海深仇,刻骨執念,追逐力量的貪婪,不過是無盡苦海的根源。斬斷貪欲鎖鏈,超脫輪回,永享無悲無喜,無怖無憂的永恆極樂。
無上祥和智慧溫柔地包裹著正陽,他心神劇烈搖曳,過往的堅持、復仇的誓言、力量的渴望,在這洗滌一切的梵音面前,似乎都變得蒼白可笑,如同塵沙般要被這慈悲的浪潮卷走。那永恆的寧靜仿佛觸手可及,只需一個念頭,一個放棄的念頭…
“阿彌陀佛……” 一聲悠長平和的佛號,如同最後的砝碼,敲響在他劇烈動蕩的心田,試圖將執念的天平徹底壓向放下一邊。
就在正陽的意識幾乎要被這無邊無際的祥和徹底同化,那復仇的火焰、變強的渴望即將被梵音徹底澆滅,他的手指無意識間就要松開支撐的執念錨點,徹底沉淪于那無憂無怖的極樂幻境之時!
“咄!”
一聲短促、干澀的輕叱,毫無征兆地刺穿了層層疊疊的莊嚴梵唱!
這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瞬間在正陽瀕臨沉淪的心湖中激蕩起一圈漣漪。那幾乎將他完全包裹、溫柔撫慰的祥和暖流,被這突兀的一聲“咄”硬生生撕開了一道縫隙!
正陽猛地一個激靈,如同溺水之人被強行拽出水面!空洞的雙眼驟然聚焦,意識從被引導的迷夢中驚醒!
他循聲望去,石階盡頭那原本空無一物的角落,空間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一個身著洗得發白、打著無數補丁的灰布僧袍的身影,緩緩浮現。
僧人盤膝而坐,背對著正陽,面對著石階外那片深邃無邊的黑暗。他的身形枯槁,只剩下皮包骨頭,寬大的僧袍空蕩蕩地罩在身上,在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中輕輕擺動。
僧人緩緩轉過身。
那是一張極其平凡、甚至有些丑陋的臉。皮膚黝黑粗糙,布滿風霜刻下的深刻皺紋,如同干涸龜裂的大地。顴骨高聳,眼窩深陷,渾濁的雙眼里看不到絲毫神光,只有一種歷經萬古滄桑、看透世事輪回的枯寂與淡漠。
他靜靜地看著正陽,眼神無悲無喜,無驚無怒,如同兩潭沉寂了億萬年的古井之水。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最幽暗的角落。
“你來了。” 灰袍僧人的聲音干澀沙啞,如同枯枝摩擦,卻清晰地響在正陽心間,蓋過了依然吟唱的梵音。
正陽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直視那雙枯寂的眼楮︰“你是誰?”
灰袍僧人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抬起枯瘦如柴的右手,伸出食指,輕輕點向正陽的眉心方向,並非實體接觸,而是遙遙一指。
正陽只覺心田那簇劇烈跳動的幽藍業火猛地一顫!
一點細微到極致的金色光點,如烙印無聲無息印在心田深處,一段晦澀文字呈現在腦海中,同時難以言喻的清涼、明澈之感瞬間從心火蔓延至四肢百骸,之前被梵音幻境勾起的躁動、迷茫,如同被冰水澆滅,瞬間沉澱下去。
業火依舊燃燒,卻不再灼痛,反而多了一絲奇異的沉靜。
灰袍僧人收回手指,枯寂的目光依舊落在正陽身上,仿佛在等待他提出真正的問題,又仿佛在審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