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撞開虛掩的後門,眼前景象讓他大吃一驚!
井台邊,正陽靜靜站立著,依舊是那身沾著泥點的粗布短打,但整個人的氣質已然天翻地覆。曾經的溫和內斂如同寶劍藏匣的沉靜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由內而外透出的、令人心悸的冰冷與鋒利!
沈默站在幾步之外,竟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體內元氣如同遇到天敵,運轉遲滯。他看著眼前判若兩人的正陽,心頭巨浪滔天。這哪里還是那個在酒肆與他談論風物、為妻子擔憂的溫和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周身彌漫著濃重死氣與冰冷煞氣的陌生人。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的眼楮深不見底,而寒潭之下,是某種讓沈默心驚肉跳的執拗與空洞。
沈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正陽兄……”沈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看著正陽,千言萬語堵在喉間,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節哀。”
正陽沒有回應這句安慰。他只是看著沈默,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
“沈先生,”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柳教授……白鹿書院……我,要去。”
短短幾個字,耗盡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氣,也拋開了所有的偽裝與客套。沒有解釋,沒有寒暄,只有最直接、最迫切的需求。他要去書院,去接近“離魂之癥”的真相。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沈默被那眼神看得心底發寒,立刻點頭,語氣鄭重道︰“好!我即刻修書!柳教授早已交代過,若你前來,無論何時,濟世院隨時恭候!”
他頓了頓,看著正陽死灰般的臉色,補充道︰“書院此去有一天旅程,我……”
“我自己去。”正陽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現在就走。”
沈默看著他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知道勸阻無用,只能點頭︰“正陽兄稍候片刻,我取教授手書與你!”他匆匆返回屋內,不多時,拿著一封以特殊火漆封緘的信函出來,鄭重地交到正陽手中。
“此信為憑,持此信至書院山門,自會有人引你去濟世院見柳教授。正陽兄……”沈默看著正陽接過信函,看都沒看就塞入懷中,忍不住再次開口,語氣充滿了擔憂,“此去……萬望珍重。安娘子……她定不願見你如此。”
提到“安娘子”三個字,正陽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底凝固的悲傷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涌出更深的痛楚。但他很快又死死壓了下去,那點瘋狂的執念重新佔據了上風。
他對著沈默,極其僵硬地、幅度極小地點了一下頭,算是告別。最後凝望了一眼後山坡那新起的墳塋,然後轉身,腳步從最初的踉蹌到越來越快,最後化作一道撕裂晨霧的殘影,朝著白鹿書院的方向疾馳而去。
“小子,你當真要去趟這趟渾水?四大書院一廂情願,妄圖深入帕坦古國一探究竟,西漠那幫老禿驢豈會配合?” 殘魂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當年老夫在帕坦古國附近游走,就引動了一位佛尊驅趕,那威力……哼,絕非書院這幫紙上談兵的教授所能想象的! 其中必定牽扯極廣,豈是你一個結丹境小輩能夠渾水摸魚的?”
殘魂見正陽速度不減反增,語氣變得更加急促,帶著勸誡與警告︰“儒釋道三家向來互相看不順眼,此番西行,靈寶派月華宮極有可能也會橫插一杠,你小子靈寶棄徒的身份一旦被識破,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老夫當年可沒傻到深入那片被佛光籠罩的禁忌之地,你小子倒好,偏要往這虎口里闖!”
殘魂在識海深處喋喋不休,卻根本無法動搖正陽半分。沉默片刻,它傳出一道帶著無奈與自憐的神念︰“老夫算是看出來了,你小子就是個天煞孤星,總愛鑽牛角尖,玉玨老頭、叫正潛的那頭小蛟、玉潤老頭、姜悅那丫頭,你還要再把老夫克死,你說……”
正陽腳步戛然而止,臉上表情陰晴不定,殘魂趕緊切斷神念,他可不想替別人擋槍,承受正陽怒火。
混沌金丹在氣海深處咆哮奔騰,不再壓制分毫。三色道紋光芒熾盛,每一次旋轉都攪動起磅礡的元氣洪流,支撐著他以超越極限的速度破開空氣。狂暴的力量與濃重得如有實質的冰冷煞氣,如同黑夜中的烽火,不可避免地驚動了沿途一些蟄伏或趕路的修士。
沿途數道強弱不一、帶著審視意味的神識悄然探來。這些神識的主人,多是書院派在各地的先天境教員,在感受到正陽身上那股毫不掩飾的、近乎瘋狂的滔天煞氣後,無不心頭一凜。沒有試探,沒有阻攔,這些神識如同受驚的鳥雀,迅速收回,選擇了遠遠觀望。沒有人願意招惹這樣一個明顯是去“尋死”或“拼命”的煞星,尤其是在白鹿書院的地界附近,天塌了還有個高的頂著。
身體在極限奔行中發出細微的呻吟,金丹因劇烈的元氣輸出而略顯動蕩。這些細微的痛楚,反而成了他感知自己還活著的唯一坐標。他不敢停下,仿佛一停下,心中那一塊因姜悅離去而產生的空洞便會徹底吞噬他最後的意識。
從日升到日暮,再由夜幕奔入晨曦。前方天地豁然開朗,一片如巨大翠玉般嵌于群峰環抱之中的湖泊撞入眼簾——鹿鳴湖。湖畔青草匆匆,間或有形態優雅的白色鹿影踏草而過,頸系靈獸銀鈴,留下串串清脆的叮咚聲。
湖面異常寧靜,波瀾不驚,仿佛凝固。
通往湖心白鹿書院山門的唯一途徑,是停泊在湖畔渡口的數艘巨大雲舟。這些雲舟通體由靈木與某種白色金屬打造,符文流轉,散發出穩定的靈力波動。此刻那里已聚集了數道身影,顯然都在等待白鹿書院的接引雲舟。
正陽奔至湖畔,在碼頭前驟然停下,奔騰的元氣驟然收斂。他身上那件沾滿泥點、撕裂口子的粗布短打,腳下踩著的普通草鞋,與周圍等候登舟的書生們的月白 衫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他神念試圖探向湖中央,一股磅礡之力瞬間壓了上來,仿佛被一柄巨錘轟在胸膛之上,正陽連退五步,體內混沌金丹驟然加速,三色道紋流轉全身,方才掙脫那股巨力。
“咦!”等候登舟的修士中傳來幾聲驚嘆,要知道鹿鳴湖上空的禁空禁制可是白鹿書院數代陣法教授的心血,硬闖者修為越高反噬之力越大, 沒想到這個穿著破爛的鄉村匹夫竟然僅僅被震退幾步便安然無恙。
一個負責接引的年輕書院弟子早已注意到了這個形容狼狽的山野村夫,“何事?”年輕弟子眉頭微蹙,語氣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
正陽從懷中掏出沈默給的那封火漆信函遞了過去。
弟子見到信封上“柳元青親筆”的字樣以及那道特殊的青墨火漆印記時,臉色瞬間一變!剛才的疏離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恭敬。
他雙手接過信函,聲音都低了幾分︰“原來是柳教授的貴客!請稍後隨雲舟一同登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