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瓏兒的意料，小公主並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躲在什麼地方獨自悲傷，此時，她居然正蹲在一間裝滿各種草藥的石室里忙著分裝一包包的丹藥，看見瓏兒進來，竟然還抬起頭朝他笑了一下。
眼前的小公主，一身華貴的雪白衣裙因為不停地在來回奔走，裙角處已經沾染上了一層灰塵，一張白皙的小臉因為忙碌泛起了紅暈，隨意挽起的秀發已經有些散亂，幾縷發絲垂在額角，看起來比平時那個一臉嚴肅的小公主親切了不少。
直到這時，那個深夜立在船頭神秘清冷的小公主，和藥鋪里醫術高明的阿芷在瓏兒的眼里才終于算是合並成了一個人。
“你......沒事吧？”瓏兒有些驚訝地問道。
“有事啊，怎麼可能沒事，”永寧把垂下來的幾縷發絲別到了耳後，輕聲嘆了口氣，“可是皇娘走了，留下這麼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善後，我是她的女兒，也是她的徒弟，總不能什麼都不管了吧。”
“你比我厲害，”瓏兒自愧不如地低聲說道。
“可能是我這一年里經過的事太多了吧，再說，皇娘從很早以前就和我講過關于離別的事，也許听得多了，心里也早就有準備吧，所以我倒是還好。”
她站起身，走到瓏兒面前仔細打量了一下他，“你呢，沒和外面的仙君去道個別嗎？”
瓏兒被她盯得不好意思，臉上有些發燒，“我能有什麼事，反正以後還要再見，有什麼可道別的。”
身後的音兒端來了熱茶和點心，拆穿了瓏兒的謊話，“小姐，瓏兒哥哥很傷心，可是我什麼都不懂，還是你來安慰安慰他吧，你看，他的眼楮都紅成什麼樣了。”
永寧公主看著聰明靈俐的小丫頭不由得微微一笑，“音兒，你去煉丹師傅那邊看看，我和瓏兒哥哥說幾句話。”
音兒乖巧地放下托盤，沖瓏兒擠眨了下眼楮離開了。
石室中，只剩下了瓏兒和永寧公主。
“我真的沒事，過幾天就好了，安慰什麼呀，我不用安慰。”瓏兒有些尷尬。
兩個年紀比他小，比他還要傷心的小女孩還要反過來安慰他一個大男人，真丟臉。
“我也幫下你的忙吧，這些都是留給工匠們的丹藥嗎，听說吃一粒可以好幾天都不用吃飯了？真神奇。”他蹲下身故意岔開了話題。
永寧公主把腳下的一個瓷瓶遞到他眼前，“每個瓷瓶裝滿一百粒，應該還有十幾瓶就裝完了，先把手頭的這些事做完再聊咱們的煩心事好了。”
瓏兒心頭一寬，笑著接過了瓷瓶。
這小公主還真是善解人意，比藥鋪里的古怪的阿芷懂事多了。
“我想問一下，”瓏兒好奇地看了一眼小公主，“你平日里喜歡別人怎樣稱呼你呢？小公主，小姐，永寧，阿芷，哪個你比較習慣？”
永寧公主笑著歪起頭想了一下，“在皇宮的時候人人叫我公主，只有音兒叫我小姐，皇娘和白櫻叫我永寧，父皇經常喊我阿芷，我在清風鎮上也叫阿芷，算起來，最近好像阿芷被叫得最多。至于習慣被叫什麼，好像都沒什麼差別吧，名字嘛，一個代號而已。”
“那......你更希望我叫你什麼呢？”瓏兒輕聲問道。
“嗯？”永寧公主愣了一下，“你習慣叫什麼就叫什麼，我都可以。”
“這樣啊。”瓏兒低下頭，半晌沒吭聲。
“你怎麼了？”永寧公主對瓏兒突然的沉默有些奇怪。
瓏兒搖了搖頭，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難言的酸澀，這個小公主就這樣若無其事地提起了舊日里圍繞在自己身邊的那些人，顯赫的身份沒有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沒有了，父母不在身邊了，亦師亦友的白櫻也沒辦法經常見面了，昔日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她的身邊如今只剩下了一個小丫頭音兒。
他不敢去細想，這樣一個心思細膩的女孩子此時正承受著什麼樣的傷痛，雖然眼前的她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可瓏兒知道，自己一個糙老爺們面對自己的身世時都難過得想要嚎啕大哭一場，永寧公主此時平靜的外表下一定在拼命壓抑自己洶涌的情感吧。
她在逼迫著自己堅強。
“我覺得叫你阿芷的時候最自在，那個你雖然有些怪怪的，可是好像離我很近，就像是一個平常的朋友一樣，很親切，小公主，還有永寧，好像叫起來很生分。”瓏兒強行壓下了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突然涌出來的一點同情和憐惜。
人家再落魄也是公主，哪里需要你這種人來同情心泛濫。
他從心底鄙視了一下自己。
“阿芷很奇怪嗎？”永寧公主笑道，“我那是為了少說話，怕露餡才故意裝的，看來很有用啊。”
兩個人在心里同時回想了一下他們以阿芷的身份相處的經過，不由得相視一陣大笑。
霎時間，籠罩在他們心頭的苦悶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不過你裝成另外一個人的樣子還真挺厲害的，估計除了我這種機靈的，沒人能把一個小公主和一個藥鋪里的小丫頭聯系到一起吧？”瓏兒故意調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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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芷把裝滿一百粒的瓷瓶收進了一個抽屜，回身又拿過了一個空瓶子。
“我的易容術是皇娘教我的，百花谷里見不到天日，我的心情很陰郁，常常幾天都不說一句話，沒辦法，她才拜托孫先生照顧我，讓我一邊盡量和外人有接觸，不至于越來越孤僻，一邊順便通過看看普通百姓的日子來了解一下民間疾苦，能夠懂事一些。”
永寧公主嘆了口氣，“雖然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可是在和順堂的這段日子，還真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感覺到自在。”
瓏兒一笑，“是啊，鎮子里沒有那麼多的規矩要守，人也簡單，比起皇宮啊，天庭還有冥府什麼的好多了，有時候我真是想不通，當大官也好做神仙也好，哪有普通老百姓活得自在啊。”
永寧公主看著瓏兒不覺好笑，“你可是身份尊貴的龍姓後人，將來是要平地飛升，直接上天庭做神仙的，怎麼，听起來你倒好像更留戀凡間的普通生活啊，難道你想一輩子只當一個打漁郎嗎？”
“打漁郎有什麼不好？”瓏兒反問道，“吃得下，睡得香，每天都快快樂樂的，哪像現在，又要擔心被人算計，又擔心自己成為別人的累贅，又要害怕連累身邊無辜的朋友，唉，我真希望自己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普通凡人，什麼龍姓不龍姓的，我才不稀罕。”
“其實，是不是公主，還有義軍承諾給我的那些東西，還有修煉成仙，我也不稀罕......”
永寧公主停下了裝丹藥的手，喃喃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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