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鬧饑荒，糧食一石漲到十兩銀子，餓得人啃樹皮，是他開了糧鋪，一斗米只收五吊錢，還賒賬。
有人說他是傻子，可去年冬天，鎮上三個娃娃沒餓死，全靠他那口熱粥吊著命。
現在全鎮人提起他，都豎大拇指“那是咱的活菩薩。”
他才剛進鎮口，消息就像風一樣吹滿了街巷。
阿偉一听說，鞋都沒穿齊，光著腳丫子就從巡捕房跑了出來，大老遠就喊
“表妹夫——！哎喲我的親姑爺誒！可想死我了！”
人還沒到，胳膊已經張開了，像要給宮新年一個熊抱。
宮新年一扭身躲開“你離我遠點兒！大男人抱啥抱？成何體統！”
“嘿嘿嘿，這不是好長時間沒見嘛！”阿偉搓著手，一臉得意，“我可跟你說，我現在不是巡捕了！升官了！任家鎮、劉家坡、李家窪、王家屯、牛角灣——五個村子，現在都歸我管！”
“哦？”宮新年隨口應了句，“恭喜啊。”
“嘿嘿，謝表妹夫！”阿偉也不介意，賊兮兮湊上來，“你是為那幾個死人來的吧？表姨夫把尸體抬到村公所了，我去給你領路！”
“行，走吧。”宮新年剛邁步，又頓住，“對了，阿偉，你一會兒有空不？”
“有！有得是空！你說，啥事？我跑斷腿都給你辦妥！”
“幫我送個東西去台山鎮——龍大帥府上。”
阿偉一愣“龍大帥？那個打炮打到山那邊去的龍大帥？”
“對。”宮新年上下瞅了他一眼，“你跟他長得真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啥？！”阿偉一驚，“真有這事？我早听說那龍大帥是個厲害角色，手底下好幾百號人馬，可我娘說咱家祖上是趕大車的，窮得很，哪能跟土皇帝攀親？”
“像就對了，去了你就明白。”宮新年邊走邊說，“待會兒跟我回義莊，拿個紅布包，連夜騎馬送過去。
我師父在那等。”
“可……”諸葛蘭跟在後頭插嘴，“不就十來里地麼，你御劍飛個十幾分鐘不就到了？何必勞煩阿偉？九叔那魔嬰還等著呢！”
宮新年咧嘴一笑“你放心，沒我，九叔自己也能對付。
他那倆徒弟雖然笨，但腦子不傻，再說了……”他壓低聲音，“我怕送去的人要是我，萬一路上出岔子，惹了不該惹的人。”
諸葛蘭一愣“你什麼意思？”
“沒啥意思。”宮新年拍拍她肩膀，“走，先拿東西。”
“別可是了，我早給哲姑姑留了法子！”宮新年心里對九叔道了句歉，沒出聲。
他心里其實挺踏實的。
原本他還愁沒借口不回去呢，這下好了——天降理由，雖不算太硬，但起碼說得過去！
任家出了事兒，有人想動任家，他一個當女婿的，能不管？得盯著點，防著點，這不順理成章嘛？
哲姑姑啊……我能幫的就這麼多了，後頭你自個兒使勁吧，真拿不下九叔，可別怨我。
其實吧，宮新年一早跟諸葛蘭出門，就打定主意不回去了。
不是他不肯幫，是哲姑姑前腳拉住他，後腳就求他“新年啊，你給我想個法子，咋才能讓九叔點頭？”
宮新年能咋辦？哲姑姑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九叔像爹，哲姑姑就是半個娘。
娘求上門，他能搖頭？
再說，他也真盼著九叔和哲姑姑能走到一塊兒。
倆人脾氣對得上，日子過得來，不是挺好的？
可幫忙歸幫忙，下藥這種事，他打死也不干。
這事沾不得，越扯越亂，不如干干淨淨抽身。
臨走前，他悄悄塞了件能鎮魔嬰的東西給哲姑姑，留了句話“事一出，你就動手，我就不回了。”後頭成不成，跟他沒半點干系。
本以為找理由難，九叔精得跟猴似的，哪能隨隨便便被糊弄過去？哪曉得老天爺送了個現成的——洋人來了。
正想著，宮新年突然站住，猛地回頭，盯著斜後頭那家老客棧二樓的窗。
那窗戶“啪”地一關，幾個穿怪衣服的洋人影子閃得比兔子還快。
“表妹夫，咋了？瞅啥呢？”阿偉順著瞅，啥也沒瞧見。
“阿偉，鎮上有洋人來？”宮新年沒回頭，眼半眯著，盯那窗框。
“洋人？”阿偉一愣，轉頭問狗蛋“狗蛋，咱鎮上 tely 有洋鬼子來不？”
“有！”狗蛋搓著手想，“前天夜里進的鎮，住進了西頭那家客棧，門都沒出過，連飯都是小二送進去的。”
“準是听說咱這地界信的是道，洋教不頂用，干脆歇菜了，待兩天就走唄。”狗蛋嘿嘿笑。
任家鎮這片，誰不知道是宮家師徒的地盤？茅山傳人，鎮鬼驅邪，連燒香都得上道觀，洋教？誰信那個？
“傳教？”阿偉嗤了一聲，“腦子進水了吧，跑到咱這來撒野？等會兒你帶幾個弟兄，把那幾個洋鬼子轟出去！”
“別動！”宮新年抬手攔住，“那幾個不是普通洋人，你們對付不了，別惹事。”
他眼神沉了沉“沖我來的。
你們別管，我自個兒料理。”
那幾個洋人，身上有東西——不是裝神弄鬼的江湖騙子，是真有道行的。
最少是地師七八層的能耐。
傳教用得著派這號人？傻子都明白，他們是沖他來的。
其實宮新年早料到有這一天。
那胖大嬸走了一個多月，這些人才到，他倒覺得慢了。
這年頭，火車慢，馬車晃，調查個地方還得跑斷腿，耽誤點日子也正常。
“來者不善？”諸葛蘭臉一緊，“任家外頭那些死人……該不會是他們干的吧？”
“不像，死的全是本地人，沒一個洋人。”阿偉撓頭，“莫不是他們雇的？”
“去看看就清楚了。”宮新年抬腳就走，臨走前又瞟了那窗一眼，眼里精光一閃，快得像風刮過，人已轉過身，朝村公所去了。
村公所門口，任發領著幾個族老早就候著了。
都是鎮上有頭有臉的老輩兒，任發是他丈人，一休大師也是長輩，哪能親自迎小輩？那不成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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