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劫谷的最後一日，連時光都似被揉進了蜜罐，黏稠得讓人舍不得眨眼，可風里又藏著若有似無的離別澀意，像剛剝開的青橄欖，甜意下總纏著一絲化不開的悵然。
天還蒙著層薄紗般的晨霧時，蕭峰便起了身。
往日里這個時辰，演武場早該響起他練拳的沉喝，拳風掃過空氣的呼嘯能驚醒谷中宿鳥。
但今日，他卻換上了件素色棉袍，腳步輕得像怕擾了谷中的晨夢，陪著四女沿著溪邊小徑慢慢走。
路兩旁的奇花還沾著露珠，粉的像揉碎的胭脂，紫的似染了暮色，馥郁的香氣裹著濕潤的水汽撲在人臉上，連呼吸都變得清甜。
枝頭的鳥兒不知愁緒，蹦跳著唱著清脆的歌，鳴聲在山谷里繞著圈。
蕭峰偉岸的身影走在中間，寬肩把晨霧都擋開一片。
甘寶寶挨著他左側走，素手偶爾拂過花瓣上的露珠，柔聲細語地講著這些花的來歷——
“這株叫朝顏，只在清晨開，太陽一高就謝了”
“那叢是忘憂草，听說聞著能解煩憂呢”，聲音軟得像溪邊的流水。
秦紅棉跟在他右後方半步遠，一身勁裝依舊襯得她英氣勃勃，腰間的修羅刀鞘泛著冷光，可她的目光總像有了牽掛，時不時從蕭峰的背影上滑過，那眼神里的銳利早被磨成了繾綣，像春日里繞著枝椏的藤蔓，纏得滿是溫柔。
木婉清走在另一側，往日里清冷得像覆著薄冰的眸子，今日也添了幾分柔和，眼尾悄悄染上淺紅。
偶爾蕭峰轉頭與她對視，她便像被燙到似的迅速低下頭，耳尖紅得能滴出血來，可嘴角卻忍不住向上彎，那抹笑意淺得像溪面上的漣漪，藏都藏不住。
最活潑的鐘靈像只剛出籠的蝴蝶，鵝黃的裙擺掃過草地，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跑著，一會兒蹲下來逗逗路邊的甲蟲，一會兒又折了支帶著露珠的狗尾巴草，回頭朝著蕭峰晃“蕭大哥！你看這個，能編小兔子呢！”
銀鈴般的笑聲撒在小徑上，落進露珠里，碎成一片清脆。
正午的日頭升到了頭頂，把谷中曬得暖融融的。
四女早早便鑽進了廚房，炊煙裊裊地飄向天空，裹著飯菜的香氣漫了整個山谷。
甘寶寶站在灶台前，慢火細熬著溫潤的雞湯，砂鍋里的雞塊與菌菇在沸水中翻滾，咕嘟聲里滿是煙火氣，她不時掀開鍋蓋，用勺子輕輕攪動，眼神專注得像在呵護珍寶。
秦紅棉則在案前切菜，菜刀起落間利落干脆，青椒切成細絲，臘肉片得薄如蟬翼，不一會兒便擺了滿滿一碟精致小菜，紅綠相間看著就勾人食欲。
木婉清沒怎麼說話，只是默默洗淨了碗筷，一雙素手把瓷碗擦得 亮，碼在桌上時輕手輕腳，生怕踫出聲響。
鐘靈最是興奮，捧著個竹籃在院子里摘果子，紅的櫻桃、紫的葡萄、黃的枇杷，一個個挑得飽滿鮮亮，擺進白瓷果盤里時還特意擺成了小花的形狀，蹦蹦跳跳地喊“蕭大哥快嘗嘗！這葡萄可甜了！”
飯桌上，瓷碗踫撞的脆響、偶爾的笑聲與蕭峰的贊嘆聲混在一起。
蕭峰拿起筷子，每樣菜都嘗了個遍，雞湯鮮得能鮮掉眉毛，小菜爽口開胃，他吃得胃口大開，連連稱贊“你們的手藝，比御廚還強！”
四女坐在一旁，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眼里都漾著笑意，甜意從心底漫上來，連指尖都帶著暖。
午後的陽光變得柔和，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織成斑駁的光影。
蕭峰沒去處理堆積的文書，也沒去查看谷中的布防，只是陪著四女坐在溪邊的青石上。
他盤膝而坐，身後靠著棵老槐樹，樹干粗壯得要兩人合抱。
甘寶寶和秦紅棉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甘寶寶的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能感受到他脈搏的沉穩跳動；秦紅棉則望著溪水，偶爾側頭看他一眼，目光里滿是安寧。
木婉清和鐘靈干脆靠在他腿邊，鐘靈的頭枕著他的膝蓋，手里把玩著他垂下來的衣擺；木婉清則蜷著身子，听著溪水潺潺的聲音，眼皮漸漸發沉。
沒人多說什麼，只有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溪水叮咚的流淌聲，還有偶爾傳來的鳥鳴。
這份寧靜像一層柔軟的紗，把他們裹在里面，讓人幾乎忘了谷外的血雨風——忘了朝廷派來的大軍，忘了慕容世家的陰謀，忘了那些等著取他性命的江湖敗類。
時光靜得像要停在這一刻，連呼吸都變得緩慢。
可離別終究像躲在雲層後的月亮，再晚也會出來。
第二日清晨，天還沒亮，谷中彌漫著破曉前的寒氣，冷得人鼻尖發僵。
凝露的花香混著寒氣飄過來，少了昨日的甜，多了幾分清冽。
蕭峰站在院子里，身上已經換了勁裝，腰間佩著斷箭，手里拿著四封用火漆封好的信函，火漆上印著他的私印，紅得像血。
他把四女喚到身邊，聲音沉穩得像腳下的青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寶寶，紅棉，婉清，靈兒，今日你們便離開萬劫谷，北上前往大遼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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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像一塊冰投進了溫水里，四女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連嘴唇都沒了血色。
“不！蕭大哥，我不走！”鐘靈第一個反應過來，像只受驚的小鹿撲上來，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指節都因為用力而泛白。
大眼楮里瞬間蓄滿了淚水，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砸在他的衣袖上“我要和你在一起！那些壞人來了，我們一起打跑他們！我會用我的閃電貂幫你，我不怕！”
木婉清沒說話，可下唇被她咬得泛出了血印。
清冷的美眸死死地盯著蕭峰，里面沒有了往日的平靜，全是抗拒與驚慌失措的痛楚，像被人搶走了珍寶的孩子。
她向前邁了一步，手指抓住他另一只衣袖，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連肩膀都在輕輕發抖。
甘寶寶的心像被一只手緊緊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溫婉的臉上滿是擔憂與急切，她上前一步，聲音因為焦慮而帶上了顫音
“蕭大爺，此事萬萬不可！您武功蓋世，可對方這次勢大啊——
朝廷派來的軍隊有好幾萬，慕容復帶著慕容世家的高手，還有那麼多江湖敗類湊在一起……雙拳難敵四手啊！
不如……不如我們一同回大遼！
您是大遼皇帝，麾下有那麼多精兵強將，何須在此與他們逞一時之勇？調來大軍，剿滅這些匪類，豈不更穩妥？”
她說著，眼中滿是懇求，手都忍不住想去拉他的衣袖。
秦紅棉也按捺不住，英氣的眉宇緊緊蹙在一起，額頭上都擰出了紋路。
她上前一步，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分“寶寶姐說得對！蕭大爺，您身份尊貴，沒必要親身犯險！我們一起走！回到大遼，誰還敢動您分毫？到時候再發兵回來報仇，易如反掌！”
她說著，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修羅刀刀柄，指節用力，刀鞘都被她按得微微發燙，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出刀來，護著蕭峰殺出重圍。
蕭峰看著她們臉上真情流露的擔憂與不舍，像一股暖流從心底涌上來，順著血管流遍全身，連四肢都變得溫熱。
可他的眼神依舊堅定如磐石，沒有絲毫動搖。
他伸出大手，輕輕撫過鐘靈的頭發，指尖能感受到她發絲的柔軟，像安撫受驚的小獸“靈兒乖，听話。”
又拍了拍木婉清的手背，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過去，試圖撫平她的顫抖。
他的目光掃過甘寶寶和秦紅棉焦急的臉龐，緩緩開口。
蕭峰胸膛微微一挺，喉間滾出一聲長笑，那笑聲不似尋常人的開懷，倒像山間驚雷劈開晨霧，雄渾得震得周圍的樹葉簌簌作響，連溪水里的游魚都驚得擺尾躲進石縫。
笑聲里裹著睥睨天下的傲氣，仿佛腳下的萬劫谷、眼前的山川，都不過是他掌中的棋局。“哈哈哈！你們的擔心，我怎會不懂？”
他抬手拂過衣擺上的褶皺，眼神掃過四女時，帶著幾分安撫，可話鋒一轉，卻滿是不屑，
“但在我蕭峰眼里，慕容龍城那老鬼留下的後代，不過是靠著祖宗名聲招搖撞騙的鼠輩；趙佶那小兒，躲在皇宮里耽于享樂，連江山都守不住，也算得什麼帝王？
還有那些喊著‘除魔衛道’的江湖豪杰，大多是見風使舵的偽君子！
這群人湊在一起，不過是一窩土雞瓦狗，烏合之眾罷了！”
他頓了頓，右手猛地按在腰間的斷箭上，指節用力，箭羽微微顫動，語氣里滿是對大遼鐵騎的驕傲
“我大遼國的鐵騎，是能踏破長城、橫掃中原的神兵！將來我率部征戰，一定會所向披靡！
這樣的雄師，是用來一統天下、定鼎乾坤的，豈能用在對付這群宵小之輩的微末小事上？”
蕭峰向前踏出一步，偉岸的身影在晨光里更顯挺拔，目光如炬，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
“對付他們，我蕭峰一人，足夠了！”
笑聲漸漸歇去，他臉上的笑意收了收，眼神沉了下來，像深潭般透著決斷，目光緩緩掃過四女緊繃的臉龐，一字一句道
“你們可知，萬劫谷為何是絕佳之地？它三面環山，皆是陡峭石壁，只有谷口一條小徑能進出，正是易守難攻的天險！
我早就查過此處地形，這里，就是我為他們選好的葬身之地。”
他抬手點了點谷口的方向，語氣堅定“我留在此地，才能把朝廷的兵、慕容家的人、還有那些江湖敗類，全都引到這里來——他們要找的是我蕭峰，只要我在，就沒人會分心去追你們。這樣一來，你們北上回大遼的路，才能走得安穩，不會有半分危險。”
他看著四女，眼神里多了幾分柔和“這是我能想到的，護你們周全的最好法子，沒有之一。”
他把手中的信函分別遞給四女，每封信都疊得整整齊齊“這是我寫給大遼皇後阿朱的親筆信。她見了信，便會以最高禮儀迎你們入宮，妥善安置你們的衣食住行，不會讓你們受半分委屈。待我解決了此間瑣事，便會立刻回去與你們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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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四張絕美卻滿是淒楚的臉龐上，聲音放緩，帶著一絲罕見的溫柔與鄭重的承諾“到時候，我會昭告天下，正式冊封你們為妃。我蕭峰的女人，自然該享世間尊榮，不會讓你們無名無分地跟著我。”
四女听他話語決絕，知道他心意已決，再勸也沒用。
听到“冊封為妃”那四個字時，更是心中巨震，酸甜苦辣像打翻了調味瓶似的涌上來，眼淚再也忍不住。
木婉清猛地撲進蕭峰懷中，雙臂緊緊抱住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她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斷斷續續的“蕭大哥……你一定要來……我等你……不管等多久，我都等你……”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里，最後只化作最簡單的等待。
鐘靈也哭成了淚人，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袖，抽噎著，肩膀一抽一抽的“蕭大哥……你不準騙人……一定要快點回來找靈兒……靈兒會在大遼給你摘最好吃的果子……”
甘寶寶淚眼朦朧，她知道這是最穩妥的安排，也是他獨有的霸道與溫柔。
她對著蕭峰盈盈一拜，裙擺掃過地面，聲音哽咽卻強作鎮定“蕭大爺……萬事小心，妾身……在大遼等您回來。”
那份深藏多年的依賴與愛戀，此刻全化作了不舍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秦紅棉深吸一口氣，用力眨了眨眼楮，把即將落下的眼淚逼了回去。
她對著蕭峰抱拳，姿勢一如當年在江湖上初見時那般利落，只是眼中再無半分銳利，只剩萬般柔情與牽掛“蕭大爺，保重！紅棉……等你凱旋！”
她說完，猛地轉過身，不讓他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可肩膀卻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動。
最終，在蕭峰堅定而柔和的目光注視下，四女一步三回頭地朝著谷口走去。
走三步，便要回頭看一眼蕭峰的身影；走五步，便要停下腳步，仿佛想把他的模樣刻進心里。
四位絕色女子帶著無盡的擔憂、萬般的不舍，還有那份沉甸甸的承諾，含淚踏上了北去的馬車。
馬車 轆轉動的聲音，像敲在蕭峰的心上。
谷口，蕭峰負手而立，偉岸的身影如同矗立千年的山岳，一動不動地目送著馬車漸漸消失在晨霧之中。
晨霧越來越濃，最後連馬車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他眼中的柔情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沖天的戰意，像烈火般燃燒；還有冰冷的殺機，像寒冬的冰雪，凍得人發顫。
他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
萬劫谷，這片昨日還是世外桃源的地方，從今日起，將不再有安寧——
這里，將是他為所有敵人精心準備的修羅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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