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浸染著萬劫谷僻靜的一隅。
氤氳的熱氣從一方天然石池中裊裊升起,模糊了周遭的景致。
蕭峰正閉目浸在溫泉之中,古銅色的寬闊脊背倚靠著池邊光潤的岩石,水珠滾落,勾勒出周身結實遒勁的線條。
連日護送木婉清與鐘靈往返奔波,既要避開江湖宵小的窺探,又要護著兩位姑娘的安危,積下的疲憊似沉鉛般壓在肩頭,此刻正被這溫燙的泉水緩緩滌蕩,連緊繃的肩背都漸漸松弛下來。
一陣輕緩的腳步聲伴著女子低語,悄然打破了池邊的靜謐。
蕭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穿透朦朧水汽,只見甘寶寶與秦紅棉並肩行來。
甘寶寶手中捧著一只紫砂陶罐,罐沿氤氳著淡淡的熱氣,她面頰被泉霧燻得微紅,鬢邊碎發輕垂,添了幾分溫婉;秦紅棉則提著一盞竹骨燈籠,暖黃的光暈落在她素色衣襟上,柔和了她平日眉宇間的清冷。
“喬少俠,”甘寶寶率先開口,聲音比白日里更柔了幾分,“深夜叨擾,還望莫怪。”
“方才去您屋內,見燭火未燃,想著您許是來這溫泉解乏,便與紅棉妹妹炖了些湯來——連日辛苦護送婉清與靈兒,也該補補身子。”
秦紅棉在旁點頭,目光落在蕭峰肩頭未干的水珠上,輕聲接道︰“今日承蒙少俠相助,解了萬劫谷的困局,之前又一路護她們周全,我二人無以為報,這點心意,還請少俠收下。”
蕭峰略一欠身,剛要道謝,甘寶寶已快步上前,將陶罐穩穩放在池邊的石台上,又從隨身的布囊中取出兩只白瓷碗。
她指尖輕捻碗沿,小心翼翼地掀開罐蓋,一股醇厚的雞湯香氣瞬間漫開,混著當歸、枸杞的清苦,與泉邊草木的清香交織,暖了滿池空氣。
秦紅棉則取過干淨的布巾,在泉水中輕輕漂洗,擰至半干,默默站在一旁。
甘寶寶盛了小半碗湯,先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吹,待溫度適宜,才雙手捧著碗沿,緩步走到蕭峰身側,柔聲說︰“湯還溫著,少俠慢些喝。”
蕭峰側身接過,指尖觸到碗沿的微涼,再飲下一口湯,暖意從喉間滑入腹中,驅散了殘留的疲憊。
甘寶寶見他飲下,眼中露出淺淺笑意,又續了半碗遞去;秦紅棉則走上前,將溫軟的布巾遞到他手邊,輕聲道︰“少俠一路奔波,身上許沾了塵土,若不嫌棄,我二人可幫您擦拭一二——也算謝您護著孩子們的辛苦。”
蕭峰本想推辭,可轉念一想,二人一片好意,且只是尋常擦拭,便微微點頭。
他轉過身,依舊倚著池邊岩石,甘寶寶與秦紅棉便各持一方布巾,在泉水中蘸濕後,輕輕覆在他肩頭與後背。
甘寶寶的動作格外輕柔,布巾擦過他肩胛處因常年習武留下的舊疤時,特意放輕了力道,似怕觸痛他;秦紅棉則專注于擦拭他後背的塵土,指尖偶爾觸到溫熱的肌膚,便會飛快收回,耳尖悄悄泛紅。
布巾在肌膚上緩緩移動,帶著泉水的溫潤與女子指尖的輕軟,原本只是為了感謝護女辛勞的舉動,漸漸生出幾分不一樣的意味。
甘寶寶望著蕭峰寬闊的脊背,那線條里藏著的力量與擔當,讓她想起今日他殺敵時的模樣,心底的敬佩漸漸纏上一絲難以言說的情愫;秦紅棉則看著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想起他今日為自己解圍的挺拔身影,臉頰愈發滾燙,手中的布巾也不自覺慢了下來,指尖偶爾掠過他的肌膚,竟似有暖意順著指尖蔓延至心口。
不知是誰先停下了動作,池邊只剩下泉水輕淌的聲響。
甘寶寶望著蕭峰的側臉,鼓起勇氣輕聲說︰“少俠這般人物,世間難尋……若往後有需,我二人願……”話未說完,秦紅棉已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卻也抬眸望向蕭峰,眼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傾慕。
軟玉溫香縈繞身側,兩位女子眼中的水光與情意那般真切,蕭峰只覺心口微微一熱,一股沖動悄然翻涌——他也是血肉之軀,面對這般絕色與情意,又怎能毫無波瀾?
可這念頭剛起,便被他強行按捺下去。
他望著二人,心中翻涌起復雜的情緒。
他豈會看不出她們的情動?
可眼前這兩位風韻女子,一位是婉清的母親,一位是靈兒的母親,是他喜愛女子的至親。
更有一重冰冷刺骨的現實橫亙其間——他不是喬鋒,他是蕭峰!
是殺害她們老情人段正淳的凶手,是她們恨之入骨的契丹胡虜!
此刻若因一時之欲接納了她們,他日身份揭穿,今日的溫存便會變成最尖銳的匕首,刺穿她們的信任與顏面,也會將他自己拖入更深的痛苦與糾葛。
他不能讓她們將來因今日之舉悔恨難當,更不願與這錯綜復雜的恩怨、與仇人之親再有絲毫曖昧糾纏。
恩是恩,怨是怨,他日若當真刀兵相見,各憑本事,生死無怨,才是他蕭峰該有的痛快!
定了心神,蕭峰緩緩轉過身,目光溫和卻堅定地看向她們,聲音沉穩︰“二位夫人的心意,喬某心領了。”
“護送婉清與靈兒是喬遠自願,隨手而為之,本就不求回報。”
“二位這般厚待,喬某已然感激,只是……喬某素來行事磊落,不願誤了二位名節,也不願讓這份謝意變了味道。”
他話語委婉,卻將拒絕的意思說得清晰,沒有半分曖昧,也沒有絲毫輕視。
甘寶寶與秦紅棉聞言,先是微微一怔,隨即臉上的羞怯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理解的坦然——她們原還怕自己的心思唐突了對方,此刻見蕭峰既未嘲弄,也未敷衍,反而以尊重相待,心中的傾慕漸漸化為更深的敬重。
秦紅棉率先斂衽行禮,語氣恢復了平日的端莊︰“是我二人唐突了,還望少俠莫怪。”
甘寶寶也跟著點頭,將布巾疊好放在石台上,輕聲道︰“少俠磊落,果然名不虛傳。”
“既是如此,我二人便不打擾了,湯還在罐中,少俠若渴了,可自行取用。”
說罷,二人不再多言,提著燈籠,緩步轉身離去。
月光下,她們的身影從容了許多,再無來時的局促。
直至她們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夜色中,蕭峰才重新靠回岩石,望著池面泛起的漣漪,輕輕吁出一口氣。
泉水依舊溫熱,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藥香,只是那份悄然生出的旖旎,已化作了彼此尊重的坦蕩,如這月色般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