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朔風如刀。
距離大遼上京臨潢府巍峨城牆不足十里的官道上，一股肅殺之氣正無聲地向前蔓延。
沒有旌旗招展，沒有戰馬嘶鳴，只有數百道身影在黑暗中疾行，如同貼地飛掠的鬼魅。
為首三人，正是慕容龍城、慕容博、慕容復！
慕容龍城那枯槁的身形裹在灰袍中，看似步履蹣跚，實則每一步踏出都如同縮地成寸，將身後眾人遠遠拉開一段距離。
他那深陷眼窩中的幽綠火焰在夜色中明滅不定，看似深沉如古井，內里卻翻涌著滔天的激動與狂熱！
百年蟄伏，畢其功于一役！
今夜若能成功擒下蕭峰的女人，逼出那尚未恢復巔峰的契丹小兒，不僅能得到那逆天的“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更能以此為要挾，吞並大遼這龐然巨物！
大燕復國的宏圖偉業，從未如此接近！
他仿佛回到了百年前，憑借一身蓋世武功縱橫捭闔、打下慕容氏基業時的意氣風發！
緊隨其後的慕容博與慕容復，同樣心潮澎湃。
慕容博面容沉穩，眼神銳利如鷹，每一步都踏得堅實無比，復國的執念早已深入骨髓，支撐著他壓下對皇宮森嚴的忌憚。
慕容復則錦衣華服，腰間長劍在夜色中偶爾反射出寒光，他努力維持著“南慕容”的風度，但緊抿的嘴唇和微微閃爍的眼神，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激動與一絲揮之不去的忐忑。
然而，就在這激動與野望即將達到時，一股源自身體內部的、陰冷而強大的力量，卻讓慕容復的心神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
這力量……屬于蕭遠山！
半個月前的場景，如同染血的畫卷，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中翻騰——
半月前，姑甦參合莊，地下秘牢。
昏暗潮濕的石牢，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與腐臭氣息。
牆壁上掛著冰冷的鐵鏈，地上散落著干涸發黑的血跡。
一個魁梧的身影被數根粗如兒臂的玄鐵鎖鏈穿透肩胛骨和琵琶骨，牢牢釘在冰冷的石壁上。
正是蕭遠山！
他須發虯結，早已不復昔日遼國蕭大王的英武，渾身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有些深可見骨，有些已然潰爛流膿。
長期的折磨與囚禁，已將他折磨得形銷骨立，氣息奄奄，如同風中殘燭，僅靠一股遼人特有的悍勇之氣吊著最後一口氣。
慕容龍城佝僂的身影站在一旁，枯瘦的手指連點，封死了蕭遠山周身所有可能反抗的大穴，卻刻意留住了他心脈一絲微弱的生機。
慕容博和慕容復站在蕭遠山面前，兩人的臉色都帶著一種病態的蒼白和虛弱——那是被蕭峰徹底打碎氣海後，強行用慕容家秘鑰接續經脈、卻內力全無的虛脫感。
“開始吧。”慕容龍城的聲音嘶啞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慕容博眼中閃過一絲狠戾，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掌心泛起詭異的吸力漩渦，猛地按在了蕭遠山的丹田氣海之上！
北冥神功，發動！
“呃……啊——！”蕭遠山殘破的身軀猛地一弓，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抽搐起來！
那是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剝奪！
他本就油盡燈枯的身體，像被無數鋼針從內部刺穿、攪動，強行抽離維系著最後生機的內力精華！
劇痛讓他渾濁的雙目瞬間布滿血絲，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 聲，鮮血混合著涎水從嘴角溢出。
緊接著，慕容復也帶著一絲恐懼和貪婪，將手按了上去！
父子二人如同兩只貪婪的水蛭，瘋狂地吮吸著蕭遠山這具殘軀內最後的力量。
蕭遠山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干癟下去，皮膚迅速失去最後一點光澤，變得如同枯樹皮，緊緊包裹著嶙峋的骨骼。
他的氣息飛速衰弱，幾乎微不可聞，生命之火在狂風暴雨般的掠奪下，只剩下最後一點微弱的火星，隨時可能熄滅。
然而，就在他即將徹底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血脈深處的瘋狂，猛地爆發出來！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布滿血污和污垢的臉上，肌肉扭曲著，竟硬生生扯出一個猙獰到極致、如同厲鬼般的笑容！
那雙深陷的、布滿血絲的眼楮，如同淬毒的鉤子，死死釘在近在咫尺的慕容博和慕容復臉上！
“吸……吸干老子……了？” 聲音嘶啞破碎，氣若游絲，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隨即陡然轉為歇斯底里的狂笑和怨毒到極點的詛咒
“好！好得很！哈哈哈哈……呃……咳咳……！”
“慕容……狗賊！！”
“听……听著！！”
“我蕭遠山……用……最後一口……氣！詛咒……你們！！”
“詛咒……你們慕容家！！”
“斷子……絕孫！！”
“灰飛……煙滅！！！”
“哈哈哈哈……你們……以為……贏了嗎？！”
“我兒……蕭峰！！”
“他……定會……踏平……參合莊！！”
“將……你們……慕容一族……斬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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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世世為奴！！”
“女的……代代為娼！！”
“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啊！！！”
“哈哈哈哈哈……呃……呃……”
……
……
……
這瘋狂的大笑和惡毒到骨髓里的詛咒，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喪鐘，在封閉的石牢內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的冰錐，狠狠鑿在慕容博和慕容復的心頭！
縱使他們心狠手辣，在蕭遠山這用最後生命和所有怨念發出的、如同實質般的詛咒面前，也不由得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椎骨升起，瞬間蔓延四肢百骸！
那笑聲如同厲鬼的哭嚎，混合著血沫噴濺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笑聲最終被劇烈的咳嗽和喘息打斷。
蕭遠山的頭顱無力地垂下，身體只剩下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但那雙眼楮依舊圓睜著，死死地、空洞地望著慕容父子所在的方向，嘴角凝固著那抹瘋狂而怨毒的笑意，仿佛要將這滅族的詛咒刻入他們的靈魂深處，永世糾纏！
……
……
……
官道上的冷風一吹，慕容復猛地打了個寒顫，從那段血腥陰冷的回憶中驚醒。
掌心仿佛還殘留著吸噬蕭遠山內力時那股陰冷粘稠的觸感，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如同惡鬼索命般的狂笑和那句句泣血的詛咒。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仿佛那詛咒已經化作了冰冷的鎖鏈。
“峰兒……”慕容博低沉的聲音在旁響起，帶著一絲極力壓抑的陰郁，顯然也被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回憶所擾，臉色在夜色中顯得更加晦暗。
慕容復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悸動和那莫名的寒意，眼神重新變得陰鷙而狠厲。
他不能被一個半死之人的詛咒嚇倒！
為了復國，為了力量，他早已沒有退路！
“父親，先祖放心！”慕容復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拔高的狠厲，仿佛在驅散內心深處的陰影，
“蕭遠山老匹夫不過是條只剩一口氣的瘋狗！
他的詛咒，不過是敗犬的哀鳴！
他兒子蕭峰，如今不過是個待宰的羔羊！
今夜過後，他蕭家血脈，連同這惡毒的詛咒，都將徹底斷絕！”
慕容復繼續回憶
為了恢復被蕭峰廢掉的功力，在吸干蕭遠山後，他們父子二人並未停手。
憑借著慕容家龐大的勢力和情報網，他們在短短數日之內，化身黑夜中的惡魔，于江湖各處偏僻角落，秘密擄掠了數百名修為不弱的江湖人士。
或是以“慕容公子”的名義誘騙，或是直接出手偷襲。
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被帶入隱秘之地，被北冥神功無情地吸干內力精華，如同被榨干的甘蔗。
淒厲的慘叫、絕望的哀求，最終都化為冰冷的尸體。
慕容父子如同饕餮，貪婪地吞噬著這些力量，填補著自己空虛的經脈。
就在江湖人士逐漸發現江湖上眾多武功高強的人物失蹤後。
姑甦城最大的“醉仙樓”內，慕容復一襲素白錦袍立于高台，腰間玉佩輕晃，儼然悲天憫人的世家公子。
他刻意將袖口染上一抹暗紅血漬，聲音沉痛如喪至親
“諸位！七日之間，江北十二連環塢、江南漕幫七舵、隴西鐵劍門……三百余俠士慘遭毒手！尸身干癟如枯木，畢生內力蕩然無存！”
他猛然拍案，震得茶盞傾倒，“慕容復以先祖之名起誓——我親眼所見，蕭峰那契丹惡獠藏身黑風峽，以《化功大法》生噬活人內力！更狂言‘漢人豬狗皆可屠’！”
他突向東南方抱拳一揖，淚光盈睫
“可憐丐幫吳長老臨終攥著打狗棒，泣血高呼‘誅殺蕭峰’……此等血仇，我輩若忍氣吞聲，何顏對中原列祖列宗！”
語畢長劍出鞘三寸，寒光逼人，“慕容氏願傾全族之力，斬此魔頭頭顱懸于少林山門！”
崆峒派掌門首徒趙青陽雙目赤紅，腰間佩劍“嗡嗡”震響“難怪師尊上月離奇暴斃！定是蕭峰所為！”
他揮劍斬裂桌角，嘶吼道，“慕容公子仁義無雙，豈會妄言？我等當血洗雁門關，為師尊雪恨！”
身後十余名弟子齊聲應和，刀劍踫撞聲如暴雨驟起，卻無人追問師尊死于門派內室、蕭峰遠在關外的矛盾。
“金刀寨”寨主王大魁猛灌烈酒，酒液混著淚水浸透虯髯“俺兄弟上月在臨安失蹤……定是被契丹狗吸干了！”
他踹翻長凳，將慕容復染血袖角奉若聖物高舉過頭“慕容世家百年俠名！公子說黑，俺絕不看白！誰疑公子，先問俺三百斤金刀！”
周遭草莽轟然叫好，唾沫橫飛間已將蕭峰編造成生食人心的修羅。
“玉面書生”柳如松折扇急搖，對惶惑人群慨嘆“《北冥神功》載于逍遙派禁典，吸功化骨正是契丹秘術！昔年蕭峰殺父弒師，今朝煉此邪功何奇之有？”
他刻意忽略典籍早已焚毀的史實，振袖疾書《討蕭檄文》，墨跡未干便被爭相傳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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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儒生質疑證據不足，立刻遭數十人推搡唾罵“漢奸”，檄文轉瞬成“鐵證”。
……
……
慕容復冷眼掃視沸騰人群，唇角掠過一絲譏誚。
他深知這些人的軟肋——
他們對名門權威的迷信。
而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百年威名，讓謊言鍍上金邊；
與此同時“契丹狗”三字足以點燃理智的引線。
而蕭峰“遺寶”的幻想，讓投機者甘為刀斧。
……
……
而當天龍寺一位大師蹙眉欲言時，慕容復倏然跪地三叩首“懇請大師憐惜蒼生！”
這一拜徹底封住質疑之聲——高僧的沉默被解讀為默許，佛門清淨地竟響起“踏平遼境”的喊殺聲。
……
……
……
經過數日瘋狂的“進補”和慕容家秘藥的調養，慕容博和慕容復終于將吸來的駁雜內力初步煉化、提純，勉強恢復到了之前的巔峰狀態，甚至猶有過之！
雖然根基虛浮，遠不如自己苦修來的穩固，但澎湃的力量感重新充盈身體，給了他們巨大的信心，暫時壓下了心底深處那一絲因蕭遠山詛咒而生的不安。
“先祖！”慕容博沉聲道，眼中最後一絲因詛咒帶來的陰霾也被野心的火焰燒盡，“前方就是遼國皇宮！時機已至！”
慕容龍城幽綠的目光穿透黑暗，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看到了蕭峰的女人在他手中顫抖。
他枯槁的臉上扯出一個無聲的獰笑，佝僂的身軀陡然加速，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撕裂了最後的夜色。
“走！隨老夫——破宮擒鳳！”
“喏！” 身後，數百名慕容氏百年積累、用無數資源堆砌出來的精銳死士，喉嚨里發出低沉壓抑、整齊劃一的應和。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決絕死志。
他們如同被無形之鞭驅策的潮水，無聲卻洶涌澎湃，緊隨著那道灰色鬼影，義無反顧地撲向了那象征著遼國至高權力、此刻卻殺機四伏的森然宮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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