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很鎮定。
她深知自己與捕神已不再年輕,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一言不合便打打殺殺的少年時光。
捕門也不再是他一個人就能扛起來的小勢力,必須小心地維系與各方勢力的關系。
捕門不同于將門,裴繼業是一開始就嫉恨李疏狂,兩者完全不可能有任何合作。
但捕神與劍仙是勉強算得上朋友的,捕門不可能也不應該跟風雲島這樣的潛在盟友起沖突。
沈夫人心念一轉,開口問向蕭麥︰“你在你師父李疏狂面前,也這般沒大沒小嗎?”
表面是在說李疏狂,實則是在提醒捕神,不要跟小輩置氣。
蕭麥則正經答道︰“師父選我為徒,正因對他脾氣,志同道合,從未有過沖突。”
“看來,你與本捕,倒是志不同,道不合了。”捕神的話語中,又添了幾分凶戾之氣。
沈心見到雙方起沖突,理智告訴她,應該無條件站在爹娘這邊。
但不知怎的,最喜歡生氣的她,此時只覺得好笑︰“蕭麥原來不是針對我,是在誰面前都這副臭脾氣。”
蕭麥听捕神攤牌,也就無話可說了。
見狀,捕神將厚厚一沓供狀,伸向旁邊幾近燃燼的蠟燭。
沈心見供狀飛速燃起,化作捕神掌中一團躍動的火球,心中頓覺舍不得。她站起身,一跺腳︰“爹——那是女兒辛辛苦苦熬夜審來的啊!”
此時,外面天光已亮。
捕神掌托烈焰,字字如鐵,擲地有聲。
“郭鐵及七捕手擅殺同袍,泯滅人性,罪不容誅,判——活埋之刑。”
“青旗余眾,冷眼旁觀,知情不報,罪同幫凶,判——斬首之刑。”
“判決即刻張榜,明日午時,法場行刑。”
蕭麥聞言全身一凜,當即想要爭辯。
他早料到,捕神為遮掩丑事,會把郭鐵幾個一殺了之,但沒想到連青旗余眾也要斬首。
當然,主持過突審的蕭麥也知道,幾乎整個青旗都參與了郭鐵的犯罪網絡。以當下的嚴刑峻法來看,屬于殺和放都在捕神的自由裁決權內。
唯一的問題是,向自己透露消息的袁凡,亦為青旗捕手。
他正要開口求情,忽然想到,單為袁凡求情,等于擺明說就是他通風報信,高勝寒肯定不會放過他。
要求情就一起求。
另一邊,捕神的判決尚未結束。
“強圉隊指揮高勝寒,御下無方,罰俸半年,停職一月,自省其過!”
“黃、赤、白、黑四旗掌旗,監督不力,罰俸半年;四旗所屬,罰俸三月。”
“夫人,立即撰寫告示,張榜示眾!”
沈夫人欠身施禮︰“是,夫君。”
捕神又向下命令︰“召集全部校尉、指揮,至大堂開會。蕭麥,你可以退下了。”
蕭麥不動,拱手行禮︰“捕神大人,依卑職所言,青旗余眾罪不至死,可否網開一面,饒他們性命?”
捕神的眸光,再度變得冷厲。
沈夫人見狀說道︰“久居鮑魚之肆而不染其臭,你覺得可能嗎?郭鐵活埋別人時,他們不說話;那他們被殺時,也沒資格再說話。”
沈心拊掌而笑︰“爹爹最討厭沒有人情味的手下,殺光整個青旗,往後就不會再有人知情不報,所有人的命都能保住。我還覺得殺少了呢。”
蕭麥無法反駁,斟酌過後,覺得還是得說實話。
“實不相瞞,卑職的線報,就來自于青旗,所以不是所有人都冷眼旁觀。”
捕神問︰“哪一個?”
蕭麥道︰“卑職答應過為他保密,固然斗膽請捕神高抬貴手,赦免青旗余眾。”
捕神冷言︰“好,以後你坐上我的位置,想赦免誰就赦免誰。”
蕭麥道︰“卑職絕無此意!”
沈心听到這番爭論,覺得很是納悶︰“蕭麥,你應該知道,赦免整個青旗是不可能的,赦免一個還差不多,你倒是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啊。”
蕭麥拼盡全力,思索如何保全袁凡,結果是沒有結果。
他只得說道︰“求捕神赦免袁凡。”
“袁凡……”捕神听到這個名字,便坐回到了椅子上,“本捕知道這個人,出身名門袁氏,剛入捕門時,也算意氣風發,後來才變得畏畏縮縮。最喜歡吃公廚初一、十一、廿一提供的四喜丸子。郭鐵損得很,每到這三天,就給他臨時派任務。”
蕭麥驚訝︰“捕神全知道?”
“捕門上千號人,每一個的姓名、容貌、出身、習慣,全在這里。”捕神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我以為被欺負慣了的人就不會反抗,不成想那小子倒還有點血性,只是郭鐵太蠢,絕密行動都要透露給敵人。”
蕭麥意識到,捕神早就把內線的可能人選全過了一遍。
捕神的分析也不是沒道理,要不是自己一來,就跟郭鐵起了嚴重的沖突;又恰好偷听到郭鐵的秘密——袁凡都不可能舉報。
有時候人太聰明了,就很難相信人居然會蠢到這種地步。
“若無袁凡勇敢地站出來舉報,梁青幾個不知何時才能沉冤昭雪。他有功無過,求捕神赦免。”
捕神果斷道︰“不赦。”
“啊,為何?”
“早點站出來舉報,就沒有人會死。念其有悔改之意,可留其全尸,夫人記一筆,斬首改絞刑。”
“是,夫君。”
蕭麥可不會覺得,留全尸算是仁慈。
見他又要爭辯,沈夫人言道︰“心兒,你跟蕭麥都先退下吧。”
“是。”沈心行至蕭麥跟前,“走了。”
蕭麥心有不甘,但也意識到繼續爭辯下去沒意義,捕神不可能因為自己的三言兩語就改變決斷。
忽然,他好像讀懂了沈夫人的言外之意。
等二人離開房間,蕭麥便迫不及待地說道︰“大小姐,我不論如何都要救袁凡一命。”
沈心白了他一眼︰“你說干嘛就干嘛,你以為你是誰啊?”
“夫人讓我們一起出來,應該就是暗示,我在捕神面前求情沒有用,必須得大小姐出手。”
“啊,娘親是這個意思嗎?”沈心沒反應過來,她只是笑笑,“不管你猜得準不準,但你看得很準,只要我撒個嬌,爹爹什麼都會答應我的。問題是我為什麼要幫你?”
答應幫蕭麥連夜遞供狀,是因為沈心自己也想遞。
但這回,以見到血流成河為樂的她,肯定不會再輕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