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達也不是一點智慧都沒有,他七拐八繞,終于表明了真實的意圖。
蕭麥單刀直入︰“你是奉命來勸我的?”
之所以這麼判斷,是因為姜達這個上章隊指揮——明顯干得太失敗了,憑他對地盤的掌控力,要是沒人通知,絕對不知道蕭麥已經進京了。
姜達直言不諱︰“算是吧。我接到上峰的命令,阻止你找將門的麻煩,最好是帶你回捕門報到。”
“跟將門發生沖突,搞不好要連累師父出山,所以我從來沒這個意思。至于報到,那是肯定的,我處理完手頭上的雜事就出發。”
姜達聞言一喜︰“這麼說,你要殺上裴家的事情,是謠傳?”
“不,我必滅裴素滿門。”蕭麥風輕雲淡,就像在說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樣。
“啊?”姜達眉毛挑成了“八”字形,“可你不是說,不跟將門沖突的嗎?”
“把將門里跟我不對付的人都殺光,自然就沒有沖突了。”
姜達沉默了。
他覺得蕭麥是在開玩笑,但又覺得這就是真心話。
“書上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幾個月沒見,小麥的變化也太大了。以前的你,可沒這麼重的殺氣。”
“我以前殺得少嗎?”
“反正據我所知,屠市正監之前,你所有的路子都走了一遍,實在走不通才親自動手。這次為何不再試一下?上峰說了,可以考慮重啟林淵案的調查,把罪犯明正典刑。”姜達語重心長地勸說道,“天子腳下,總得講點規矩吧?這麼喜歡報私仇,回去繼續當風雲島大弟子多好,干嘛還要回捕門呢?”
“我雙手贊成小姜的話,只是……此案就算查出真相,引頸受戮的最多也就兩三個人。所以真相對我不重要,殺裴素全家才重要。”
姜達感覺自己繞不過來這個彎了︰“為什麼?”
“小姜,听完我的故事,你就明白了。我以前在捕門,待得其實並不開心,之所以要回來,更多的是出于一種執念,我父親留下的執念。”
“他是一個捕快,執行任務時,犧牲在毒販槍下。之後,我成了孤兒,好在很多沒有血緣關系的叔伯們照顧,我才能順利長大成人。注意,他們也都是警——捕快。”
“所以,成為捕快,就是我的人生。我不僅要當捕快,還要當最厲害的捕快,出最危險的任務,啃嘴硬的骨頭抓最惡的賊。”
“只有捕門能實現我的理想,所以不論荊湘的日子再美好,我都一定要回來。”
“不好意思,說了太多無關的話,言歸正傳。”
“我曾經也抱怨叔伯們,為啥我爸的案子一直破不了?後來懂事了,也釋然了。害死我爸的不是某個人,而是整個毒販群體,沒必要一一甄別,具體誰是殺父仇人,全部送上西天就好了。”
“有時候看新聞,很多毒販靠著販毒發家致富,蓋洋樓、起別墅、娶妻生子。我就想,做夢都在想︰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爭取到一個機會,必滅仇人全家,就算是雞犬也不會放過。”
故事里有些名詞,姜達或許听不明白,但不影響他對整個故事的理解。
蕭麥繼續說道︰“捫心自問,與林淵相識時間不長,其實談不上多好的朋友,至少沒有好到,願意為他一人去滅一家族的地步。但是,林淵是在追逐凶犯時犧牲的,我一想起他被賊人捅刀,倒在血泊里面等死,全身就止不住地發抖。我恐怕這輩子都沒機會,親手為我爸報仇了,但我可以為林淵報仇——”
蕭麥犯下的殺業雖多,但並不是殺人狂魔,絕大多數時候,他並不能從殺人中得到快樂,哪怕所殺之人十惡不赦。
但干掉逄冠父子時,蕭麥是真心很痛快。
只是,區區兩條小蝦米怎麼夠。
“唯有滅門,方消此恨。”
一席語畢,蕭麥感覺掌心發癢,指頭情不自禁地抖動。
與此同時,整個客棧的氛圍,亦被凍得發僵。
姜達的喉頭抖了抖,他本就不善言辭,听完蕭麥的講述,嘴巴更是徹底拙住,一句勸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蕭麥也發覺,故友重逢,氛圍被自己搞得太僵了。
于是想說點輕松點。只是殺意太重,說什麼都像沾著血腥味。
“小姜,說句難听的話,要是有朝一日你被人殺了,我一定砍下他的腦袋來祭你。”
姜達倒吸一口冷氣,緊接著白了蕭麥一眼︰“我去,原來我在你心里不如林淵。他死了你滅一門,我死了你只砍一個?”
蕭麥還以為,姜達會提醒他別咒人,因為在捕門當差,一不留神真的會提前走完人生。誰知道他的關注點這麼奇怪。
“這跟關系遠近沒關系,林淵多少受了我的連累,所以要多殺一些來祭。你不會也想受我連累吧?”
“說的哪里話!我從來不拖人後腿。”
說罷,姜達重新戴上捕快帽,將帽子兩旁垂下來的絲帶,系好在下巴上,這明顯是防著在戰斗時掉落。
“我本來是奉命來勸你的,現在都快被你勸服了。要是尚未加入捕門,今晚定陪你一起去裴家算賬。但現在身為捕門上章隊指揮,我不但不能陪你,還得打你一頓。”
姜達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劍,起身順勢抬腳往桌腿上一勾,兩人面前的八仙桌就飛抵在牆邊,發出“撲通”一聲,磕下幾塊牆皮。
“押也要把你押回捕門。”
蕭麥早有預料,實在憋不住笑︰“看來那半拉腦袋還是有效果的,其他人不敢上,專派我的朋友來。”
姜達又一腳,把身後的長凳踢飛︰“如何?”
蕭麥一動不動︰“我在師父身邊待了多半年,又四處行俠,歷經大小三十余戰,從無敗績。並非我小瞧你,你大概贏不了我。”
姜達亦是自信滿滿︰“我也知道小麥天資卓絕,又得名師指點,武功一定進步神速,所以這些天,從未懈怠修行,一試身手,估計會讓你大吃一驚。”
論及對戰斗的狂熱,姜達不在蕭麥之下。
蕭麥遂不再推脫,他摘下葫蘆,飲上一口毒酒,再起身把長凳踢到身後,拔出左右雙尺劍。
“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