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棺門。
陰風陣陣,愁雲慘淡。
熊熊火光,映透了半邊天,亦吞噬了這一百年宗門所有的威嚴,和它所帶給世人的深重罪孽與無盡恐怖。
一封不樹墓碑的墳丘前,堆滿點心果品和正在燃燒的紙錢。
三個嚶嚶哭泣的怪人跪在墳前祭拜。
一人四十來歲的面相,頂著一個崎嶇不平的大禿瓢,雙眼是駭人的純黑色,瓖嵌在橫看成嶺側成峰的面皮上。明明狀貌奸邪,卻身穿一件聖教法衣, 黑的面料上繡著五彩斑斕的火焰紋路,法衣之下鼓鼓囊囊,身藏各類奇門兵器。
一人瞧不出具體的年歲,因他發絲如雪,面色如霜,連眼眸都是純白一片,只有兩點瞳孔為黑色,全身同樣著一身白。雖跪倒在地,亦可看出此人脊椎扭曲,四肢畸形,時刻保持著一種驚悚怪異的姿勢。
最後一人是個紅衣女子,身材肥胖,皮膚水腫,五官攫取常人中最難看的類型,鼠目、塌鼻、歪唇、招風耳、大粗眉,又極不協調地擠作一團。
三人哭得昏天黑地,卻只見听打雷看不見下雨。
終于,黑衣怪率先開口︰“師父啊,我們不是不孝順,實在是姓李的太強了。連您都被打敗了,我們又怎能怎麼樣呢?上風雲島報仇必死無疑,您在天有靈,也肯定看不得徒兒白白送死。”
“嗚嗚——”白衣怪大聲哭喪兩聲。
紅衣怪也幫腔道︰“不僅報不了仇,血棺門這塊牌子也不能再掛了,那姓李的最是記仇,肯定會對我們趕盡殺絕。師父,徒兒們命苦啊!”
黑衣怪繼續道︰“為了苟全性命,我們別無他法,只能摘了血棺門的牌子,遣散了徒子徒孫,再與您斷絕師徒關系,隱姓埋名……嗚嗚……”
“啊啊啊……”白衣怪痛苦呼嚎。
紅衣怪抹淚道︰“徒兒也是命苦,但師父就沒有一點錯嗎?您一心培養大師兄,可大師兄死了,血棺門就此斷絕也是天經地義,不應怨天尤人。”
三人又假模假樣地哭了一陣。
黑衣怪又說道︰“我跟師弟妹們已經合計好了,徒兒分走您的嬌妻美妾,老三分走您的神兵秘籍,老ど分走您的靈草丹藥,其他金銀珠寶之類的身外物……我們仨平分……”
“哼哼——”
三人正在分家產,不知何處忽而傳來一道陰森的笑聲。
他們心里有鬼,自然惶恐,蹭的一下驚身而起,以墳包為中心,各自退出百步開外,組成一道三才法陣。
同時環顧四周,戰意全開,百尺之內,就算是地上爬的螻蟻也不放過。
然而,那近在咫尺的笑聲,愣是看不出從何而來。
掃視四周無果,三人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移向墳丘——難道是尸棺老祖顯靈?
絕無這種可能!且不說當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那墳丘內只是衣冠冢,根本沒有老祖的尸身!否則,就算尸棺老祖死了,三弟子也不敢當著他的面瓜分血棺門。
黑衣怪一聲大喝,聲震山野,一道風煙自腳下席卷而去,連墳前未燃燼的紙錢都震飛高空,紛飛如蝶︰“誰,敢在乃公面前裝神弄鬼,簡直是班門弄斧!”
白衣怪站起後,姿勢更加扭曲,四肢軀干都像擰彎的麻花,口中發出“滋滋”的尖嘯,猶如刀劍在鐵盾上擦過,力道仿佛能刺穿鼓膜。
紅衣怪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副金黃色的銅鈴鐺。她輕搖鈴鐺,發出“叮叮叮”的聲音,就連螞蟻听了也會頭皮發麻︰“自個兒乖乖出來,尚可饒你一命。若被揪出來,扒皮抽筋,削肉剔骨,人間煉獄的刑罰,讓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哈哈哈哈——”
狂笑取代冷笑,猶如一道浪潮,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
三人根本覺察不出,那人究竟藏在何處。只感覺有股閃電般的陰風在四周亂竄,有時飛掠到左邊,有時又閃掠至右邊,目光追去,又是空無一物,唯剩刀刃般陰冷感,停留在後頸咽喉。
待三人都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脖子,以確認頭顱在否,方有一聲長嘯,好似從天外傳來。
“好色鬼、白煞鬼、嫁衣鬼,血棺四鬼,威名赫赫!一旦群龍無首,竟如此英雄氣短,傳揚出去,豈不為天下恥笑!”
言罷,只听“颯”的一聲,一道身影徑直從當空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在衣冠冢上。
只見此人大約年不過三旬,一身江湖豪客裝扮,大太陽底下,身體卻被一層層的破布裹得嚴嚴實實,頭戴一頂藤條編成的斗笠,斗笠下露出一張面方口闊、正氣凜然的臉。談不上英俊瀟灑,卻也有一番風範。
三人不由驚疑,暗道此人究竟從何處而來?
他們查探四周時,自然不會放過天空。
可蒼穹之上,不說碧空如洗,也是愁雲慘淡,反正沒有藏身之處,那他是直接從雲端跳下來的嗎?
如若不是,難道是施展輕功,從別處飛至墳前落下來的?且不說墳包地處平地,隔著好幾里外才有山,就算他從十幾丈外飛到空中,想讓三人毫無察覺,那輕功得高到什麼地步。
“神通,一定是神通!”黑衣好色鬼嘯道。
既然是神通,就沒必要過多揣測,盡力去適應就好。
來者的身份明顯更重要。
普天之下,膽敢耍弄血棺四鬼的高手是有數的,基本上個個有名有姓。
三人死盯住豪客,想要從那份並不長的名單中,猜出此人的身份。
一直猜不出,白衣白煞鬼全身發出了骨節錯位的“咯咯”聲。
“叮叮叮——”
惑人心神的鈴鐺聲響起,紅衣嫁衣鬼正試圖侵入他的神魂,搞明白︰“你到底是誰?”
豪客全然無視三鬼的殺意與戰意,坦然道︰“我是誰不重要,隨你們如何稱呼,重要的是,我可以幫你們報仇雪恨。”
“幫我們?”好色鬼仿佛听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血棺門凶名在外,從來沒有朋友,你憑什麼幫我們?”
嫁衣鬼亦掩口而笑︰“郎君莫不是李劍仙的朋友,要誘騙我等自投羅網?您不妨回去同李劍仙捎個話,說我兄妹三人,發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請仙人高抬貴手,放我等退出江湖。”
“呵——”豪客聞言再度冷笑,“痴心妄想。風雲島不斬草除根,難道還要等你們卷土重來?”
這話說到了三鬼的心坎上。
也就是李疏狂還活著。
只要他一死,三鬼必屠風雲島。
那反過來想想,尸棺老祖既已死,風雲島又有什麼理由放過三鬼?
靜默片刻後,豪客出言打破了僵局。
“與我合作,是唯一的出路。”
好色鬼既笑且怒︰“笑話!恩師都不是李疏狂的對手,你又能奈他何?”
嫁衣鬼亦笑道︰“該不會是讓我們這些命苦的人,用什麼陷阱對策去縛虎擒龍?”
豪客一伸手,一個藍色包裹從天而降,“恰好”落于掌心。
包裹上插著一把劍,一把通體幽綠之劍。
“幽冥劍!”嫁衣鬼興奮地喊出聲,“它不是在上清派葉忘憂手里嗎?”
豪客道︰“你既喜歡,便送予你。”
說罷,屈指一彈,寶劍飛出,落在了嫁衣鬼手中。
接著豪客掌力一震,包裹自行解開,露出一顆沾滿結晶的鹽巴,狀如僵尸的首級。
一道規整的裂縫,從中間將首級一分為二。
“師父!”
“嗚嗚!”
三鬼一眼認出,豪客掌中首級,正是他們的授業恩師,尸棺老祖。
見狀撲通一聲,全部跪倒在地。
之後才猛地想起來︰“不對啊,尸祖的首級,不是被風雲島一分為二,各自送到將門和捕門了?此人是如何從將門、捕門、上清派,集齊這三樣物事的?”
下一刻,尸祖首級從中間裂開,各自飛到了好色鬼與白煞鬼手中。
“此物應可助你們修行血棺門武功一臂之力。”
好色鬼、白煞鬼各自懷抱半顆首級,愛不釋手,此物不止可以幫他們修煉武功,更能拿來煉制極其強大的尸兵傀儡。
然而,好色鬼轉念一想︰“就算我們參悟了恩師的武功,也照樣不是李疏狂的對手!”
“別誤會,劍與首級只是見面禮。真正的助力,在于此。”
豪客從懷中掏出三只錦囊。
三鬼本以三才之陣站立,將豪客圍在中間。
他一把將錦囊甩出,三只錦囊竟似蝴蝶般曲線飛行,一人一個,正好飛入三人之手。
好色鬼、白煞鬼都默不作聲,只是解開錦囊查看。
唯有嫁衣鬼一邊解一邊笑著嘟囔︰“還玩錦囊妙計那一套?修為間的差距,可不是區區幾則妙計能填平的……”
話沒說完,她已將錦囊之物拿出。
待看清里面的東西後,剎那間全身如遭雷擊,心跳快如野馬狂飆,“撲通撲通”地踹擊胸膛,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好色鬼亦當場愣住,片刻後回過神來,猛地把東西塞回到錦囊中。
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望向豪客的眼神,已充滿震怖和惶恐。
“江湖傳言居然為真!”
“你是——”
“鮫宮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