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曦臣只覺眼前天旋地轉,再睜眼時已置身于一片冰封的寒潭洞中。刺骨的寒意滲入骨髓,四周冰壁上倒映出無數個自己——每一個都面色慘白,眼中布滿血絲。
“這是……”他剛想運轉靈力抵御寒氣,卻發現體內靈力凝滯不動。
更可怕的是,冰壁上那些倒影突然齊齊露出詭異的笑容,嘴唇開合間,發出蠱惑的低語︰“藍曦臣,你當真以為……自己無辜麼?”
話音未落,眼前景象驟變——
荒涼的窮奇道上,四周血腥氣彌漫。地上橫七豎八躺著藍氏弟子的尸體,他們的眼楮仍睜著,死不瞑目,似在無聲詰問。
忽然,一道黑影緩緩站起,是溫寧,他的眼楮變成詭異的慘白雙瞳,聲音卻異常清晰︰
“藍宗主,你為何要派人來截殺公子?”
藍曦臣想要辯解,喉嚨卻像被無形的手扼住,發不出聲音。
溫寧一步步逼近,聲音顫抖︰
“我姐姐救過你藍氏弟子,我救過江晚吟,公子救過百家……可你們,卻一心要我們死?”
他伸出手,掌心躺著一枚染血的通行玉令,正是藍曦臣曾贈予金光瑤的信物。
“你信他,不信自己的親弟弟……藍宗主,你可曾想過,今日因你而死的,大多數都是無辜之人?”
藍曦臣踉蹌後退,卻撞上一具冰冷的尸體,那熟悉的面容,正是藍氏十三長老最疼愛的孫子,是死于窮奇道截殺的精英弟子之一。
那尸體死死地盯住他,眼角緩緩流出血淚,嘴唇開合間,發出不甘和怨恨的聲音︰“宗主……為何……送我們……去死……”
夢境崩塌,藍曦臣猛地驚醒,冷汗浸透衣袍。未及喘息,卻再次跌入新的夢境——
金麟台,火光沖天,淒厲的慘叫聲刺破耳膜。
藍曦臣站在高台上,眼睜睜看溫情被金氏修士拖上刑台。她的四肢被鐵鏈鎖住,火焰舔舐著著她的身體。
她抬起頭,目光如刀,直刺藍曦臣︰
“澤蕪君,這就是你們標榜的名門正道?你們不分青紅皂白,當眾虐殺我這個無辜的醫修?你們與那些你們看不上的邪修有何區別?”
他想要上前,卻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
溫情的聲音冰冷而絕望︰“我們岐黃一脈,只救人不殺人。我救過你們的人,可你們……卻連一個辯解的機會都不給我?”
火勢驟然暴漲,溫情的面容在烈焰中扭曲,化作無數張臉,那些都是被金氏虐殺的岐黃一脈老弱婦孺,他們死死盯著藍曦臣,幾十張嘴同時開合,聲聲詰問震徹天地︰
“藍宗主,你的公道……在哪里?”
“在哪里——?”
藍曦臣跪倒在地,喉嚨里涌上腥甜,卻連一聲“對不起”都說不出口。
再抬眼,他已置身于不夜天。
風聲呼嘯,魏無羨站在懸崖邊緣,嘴角帶血,眼中卻是一片平靜。他看著藍曦臣,輕輕笑了︰
“藍宗主,你信金光瑤,不信藍湛……現在,可曾後悔?”
他身側的藍忘機神色冰冷,滿目蒼涼︰
“兄長!為何……不信我?金光瑤才是兄長真正想要的弟弟嗎?”
藍曦臣想要辯解,卻張不開嘴,想要上前,卻動彈不得。
魏無羨面色陡然一變,目光直刺藍曦臣,笑得張揚邪魅︰
“你們口口聲聲說我是邪魔歪道……可真正殺人的,是誰?藍曦臣,你不清楚嗎?”
話音未落,他與藍忘機相視一笑,兩人十指相扣,身影向後一仰,墜入萬丈深淵。
藍曦臣終于能動了,他撲向崖邊,卻只抓住一縷破碎的衣角。
“不——!”
夢境碎裂,藍曦臣在寒潭中劇烈掙扎,靈力如沙般一縷縷潰散。他無力地跌坐在冰水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割。
他能清晰記得夢中那些質問,那些慘劇,這一切,全都是他親手推動的因果。
“我……錯了……”
可寒潭不會回應他,而他,從今往後,每日都會經歷這些夢境,每次醒來,靈力便會潰散一分。
青銅鏡中,藍曦臣所經歷的一切清晰浮現,仙門百家齊齊向後退了一步。
他們驚恐地仰望著殿頂的藍忘機,昔日那個端方雅正的含光君,如今已然化作神威凜冽的審判者,周身散發著冷冽的威壓,連血脈至親都毫不容情,更何況他們這些曾經對魏無羨刀劍相向的人?
藍啟仁突然轉醒,在身旁弟子的攙扶下勉強站穩,他環視四周,卻未看到藍曦臣的身影。抬頭望向鏡中的景象,他瞳孔驟縮,急切出聲︰“忘機,你對你兄長做了什麼?”
“因果循環,兄長當受此報。” 藍忘機的聲音冷若寒冰,毫無溫度。
藍啟仁身形微晃,捂住胸口,痛心疾首道︰“忘機,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兄長!”
“是嗎?兄長恐怕不需要我這個弟弟。” 藍忘機唇角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目光掃過戰戰兢兢的百家修士,眼中寒意更甚。
“現在,該你們了!”
仙門百家中,突然有人撲通跪地,姚宗主涕淚橫流,連連磕頭︰“含光君明鑒!我們都是受了金光瑤的蒙蔽啊!”
這一跪如同打開了閘門,轉瞬間下方跪倒一片,求饒聲此起彼伏,嘈雜混亂。
歐陽宗主聲音發顫,卻極力辯解︰“我們不知道金光瑤在背後操縱,若是知道,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對魏公子不敬…… ”
幾個金氏長老更是將額頭磕得鮮血淋灕,其中一人嘶聲道︰“是仙督……不,金光瑤威脅我們,若不听令,就會將我妻兒煉制成凶尸……”
藍忘機眼中寒光凜冽,對這些求饒充耳不聞。只見他廣袖一揮,一道刺目金光如利劍般撕裂蒼穹,直沖亂葬崗而去。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中,鎮壓亂葬崗千百年的咒牆應聲而碎,漫天碎石裹挾著黑霧沖天而起,遮天蔽日。
他並指成劍,數以萬計的藍色符咒在指尖凝成,每一道都纏繞著刺眼的電光。隨著他手臂一揮,符咒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將整片天地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
與此同時,散布在修真界各處的煉尸場突然劇烈震顫。禁錮凶尸的符咒和鎖鏈寸寸斷裂,無數被囚禁的凶尸發出震天咆哮。它們掙脫束縛,如決堤洪水般沖出圍場,化作一道道黑色洪流,向著修真界各大仙門洶涌而去。
“以罪為引,以惡為食!” 藍忘機的聲音如九天驚雷,震得地動山搖。
“既造殺孽,便償因果!” 第二道神諭落下,亂葬崗深處傳來萬鬼哭嚎,聲浪排山倒海。
藍啟仁踉蹌著沖上前,仰頭看向藍忘機,蒼白的面容因驚駭而扭曲,聲音嘶啞破碎︰“忘機,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快住手!”
然而話音未落,滔天黑霧已如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吞沒了他的呼喊。陰風怒號中,隱約可見無數猙獰鬼影張牙舞爪,帶著積壓百年的怨氣撲向人群。
最駭人的是,那些邪祟和凶尸竟像有靈智般,專挑那些沾染罪孽的修士撲殺。金氏修士首當其沖,眨眼間就被撕成碎片。姚宗主剛祭出靈劍,就被三只凶尸按在地上啃噬,慘叫聲戛然而止時,連魂魄都被扯出體外吞吃。
年輕弟子們驚恐地抱作一團,卻發現邪祟完全避開他們。有個來湊熱鬧的金氏小弟子嚇得大哭,卻被凶尸輕輕推到安全處,那凶尸慘白著臉,依稀能看出曾是金麟台的某個雜役。
聶懷桑縮在一根石柱後,扇子“啪嗒”掉在地上。三只邪祟從他身邊掠過,其中一只甚至對他點了點頭,他定楮一看,這位竟然是失蹤多年的聶氏老僕,不知何時竟也被金光瑤煉成了凶尸。
“含光君真是太厲害了!” 聶懷桑彎腰撿起扇子,抬眸時正對上藍忘機冰冷的目光,連忙用扇子遮住半張臉。
他余光掃到幾個重傷慘叫的聶氏修士,心中不禁嘆息,他們是當初隨大哥一起參與不夜天圍剿的人。還有幾個聶氏修士,雖被邪祟所傷,卻都避開了要害,並無性命之憂,這些是當年對魏無羨惡語相向,卻並未參與圍剿的人。
姑甦藍氏的情況更耐人尋味。邪祟專挑那些曾怒斥過魏無羨是邪門歪道的修士,他們此刻正被凶尸追著咬屁股。
藍啟仁怔怔望著手臂上的三道爪痕,鮮血滲出,觸目驚心。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忘機已經手下留情了,這些邪祟和凶尸,針對的都是曾經迫害過魏無羨的人,或是犯下殺孽的人。
對于他這樣並未直接參與圍剿,卻隨波逐流,黑白不分的人,都是小施懲戒。他心中不由地松了一口氣,幸好,忘機並未全然失去了理智,大開殺戒,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目光掃過全場,最慘烈的當屬蘭陵金氏。昔日華麗耀眼的家袍成了催命符,邪祟像聞到血腥般猛地撲過去,撕咬著那些曾經作惡多端的金氏修士。
“救命,救救我……” 歐陽宗主拖著殘軀爬行,身後拖著長長的血痕。
他此刻萬分後悔︰當年在百花宴上,自己竟與姚宗主一同往魏無羨頭上潑髒水;不夜天圍剿時,更是不顧性命地爭奪陰虎符碎片。
但此刻後悔已無濟于事,七八只惡鬼正撲上來,鋒利的爪牙撕咬著他的魂魄,他只能在無盡的痛苦中,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
雲夢江氏因失去宗主江晚吟,更是亂作一團。那些曾參與不夜天圍剿的,或是參與抓捕無辜詭修和溫姓百姓的修士,個個被惡鬼撲倒撕咬,慘叫連連。沒有作過大惡的修士,雖有輕傷,但尚能苟延殘喘。只有那些未曾做過一分惡事的年輕弟子,才能安然無恙。
藍忘機冷眼俯瞰這場血腥屠殺,忽然抬手一握。正在啃噬金氏修士的邪祟們齊刷刷抬頭,露出森白的牙齒,他們大多數都是被金家虐殺的無辜溫氏族人。
“魂消魄散。” 四字判詞如驚雷般落下,邪祟們歡欣鼓舞地加大了撕扯力度。
有個金氏修士崩潰大喊︰“我什麼都沒做啊!”
但因果不會錯,邪祟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惡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他曾參與過窮奇道截殺,並親手殺害過藍聶弟子,自然難逃一劫。
當最後一道魂魄的慘叫消散時,不夜天幸存的修士已不足三成。這場浩劫中,曾經風光無限的世家們紛紛遭受重創。只有藍、聶兩家相對完好,但即便如此,輕傷與重傷者也高達七成。其他世家的情況更是慘烈,許多小世家甚至全軍覆沒,徹底從修真界中消失。
聶懷桑目光掃過全場,心中一陣驚悸,小聲嘀咕道︰“含光君真是太威武了。要是當年魏兄也這麼干,誰還敢惹他……”
話音未落,他便感到脊背竄起一陣寒意,抬頭便對上藍忘機那洞若觀火的銳利眼神,立刻舉起扇子,遮住大半張臉,結結巴巴道︰“含、含光君,我、我可不是說魏兄壞話啊!”
藍忘機淡淡地移開目光,天邊殘陽如血,照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更是顯得他凜凜不可犯。
他身側的溫寧始終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下方的血腥場景。他眼眶微微發紅,眼中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快意。含光君終于給公子報仇了,但這一幕,公子卻看不到了。
與此同時,在修真界的其他地方,同樣上演著慘烈的景象。在義城中,那些曾被薛洋煉成凶尸的義城百姓,如今正圍著薛洋撕扯啃咬。幾乎瞬間,薛洋便被撕咬成無數碎片,義城的罪惡,也隨著他的覆滅而徹底消失。
不夜天的殘陽漸漸西沉,藍忘機忽然感應到山下幾道熟悉的氣息。他身形一閃,帶著溫寧已出現在不夜天城下。
藍思追、藍景儀和歐陽子真和一眾小輩正呆立在原地,仰望著天空中尚未消散的天幕。方才不夜天發生的一切,整個修真界都看得一清二楚。
望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藍思追眼眶通紅,聲音哽咽︰“含光君,溫叔叔……羨哥哥他是不是真的回不來了?”
他全都想起來了——那個曾經把他護在懷里,逗他玩耍的羨哥哥,就是夷陵老祖魏無羨。而眼前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鬼將軍,就是那個憨憨的黑炭叔叔。
藍忘機靜靜地看著他們,目光在藍思追身上停留了片刻。魏嬰當年拼死也要護住岐黃一脈,這個孩子,是魏嬰所有努力的唯一見證。
“含光君……”藍思追強忍淚水,壓下心中不好的預感,“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藍忘機望向遠處游蕩的凶尸和邪祟,抬手輕點三人眉心。一道幽藍色的光芒閃過,詭道功法的要訣已傳入他們腦海。
藍忘機聲音平靜如常︰“功法已傳給你們。如何選擇,是你們的自由。”
他轉頭望向身側的溫寧,鄭重囑咐道︰“溫寧,你以後跟著思追。”
溫寧猶豫了一瞬,溫順地點頭︰“好。”
藍忘機轉身欲走,藍思追急忙上前一步,聲音里滿是不舍,心中的預感愈發強烈︰“含光君要去哪里?”
藍忘機的腳步微微一頓,白衣在風中輕揚。他抬頭望向虛空,眼中浮現出一絲溫柔︰“去尋他。”
三個少年頓時淚如雨下。藍景儀抽噎著喊道︰“含光君一定可以找到魏前輩!”
藍思追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滑落,一字一句道︰“含光君,請轉告羨哥哥,對不起,還有,謝謝他……”
藍忘機身形微微一頓,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他的身影漸漸化作點點金光,消散在暮色之中。藍思追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
歐陽子真抹著眼淚,抽泣道︰“思追兄,接下來,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藍思追深吸一口氣,擦干眼淚。他望向滿目瘡痍的修真界,又低頭看著掌心浮現的一縷怨氣,眼神漸漸堅定︰“完成含光君和魏前輩未盡之事。”
遠處,最後一絲夕陽的余暉也被黑暗吞噬。但三個少年的眼中,卻燃起了新的希望。
自不夜天一戰後,修真界再也無人見過含光君藍忘機,但他那一天神威凜凜的身姿,卻永遠留在了每個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