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薄霧繚繞山間。
魏無羨和藍忘機沿著偏僻的小路緩步前行。山風清涼,魏無羨忽然停下腳步,抬頭望向遠處隱沒在雲霧中的山脈,眸中閃過一絲復雜之色。
“二哥哥。”他輕喚一聲,語氣難得帶著幾分遲疑,“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藍忘機似有所感,側頭看他,連緣由都不曾問,只輕輕點頭︰“好。”
“你就不問問去哪兒?”魏無羨眉梢微挑,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含光君這般金貴,不怕我把你賣了?”
藍忘機任他作亂,只是將避塵換到右手,空出的左手穩穩握住他的手掌,貼在自己臉頰上,語氣溫柔︰“你舍不得。”
魏無羨忍不住輕笑出聲,拇指輕輕撫過他的眼睫,才正色道︰“我父親的家族……或許該去看看了。”
他收回手,緩緩說起自己感知到的信息,藍忘機听得認真,偶爾插話問一句,許久之後,終是弄清了這個以前從未听過的魏氏家族。
數千年前,天生地靈之物“鎮靈璽”應運而生,用于調和天地靈力,鎮壓地脈暴動,此物正是後世陰鐵的前身。魏氏先祖得天道啟示,創立天工宗,專精靈偃術,是符咒與機關融合之術,世代守護鎮靈璽,在玄門七十二宗中地位尊崇。
千年前,正值修真界鼎盛之際,各派為求進境,大肆開采靈脈。天工宗雖多次警示地脈失衡的危機,終究未能阻止禍患。各派為爭奪靈脈開采權,爆發了一場空前絕後的玄門大戰,叛徒里應外合攻破天工宗,鎮靈璽在戰亂中下落不明。
魏氏先祖率殘部突圍時,僅來得及帶走小部分典籍,宗門藏書閣被敵對門派焚毀。自此,修真界便有了“焚書滅派”的惡習——焚燒敵對宗門的典籍,使其傳承斷絕,徹底消亡。
魏氏當代家主帶領幸存的門人,退守地形復雜的蜀地,以魏氏嫡系精血為引,借用殘留的靈偃術,結合蜀地天然地勢布下“迷天陣”,強行鎮守地脈三千里。然而代價沉重——魏氏族人再難輕易離開隱居之地,幾乎與世隔絕。
那場大戰之後,修真界門派十不存一,靈脈萎縮至原先的三成,傳承斷絕,天道法則紊亂,修煉體系徹底崩塌。
三百年後, 鎮靈璽被薛崇亥偶然所得。他發現這塊至寶能吸收活人靈識增強功力,由此釀成慘禍。最終,五大世家先祖聯手將其鎮壓,被污染的鎮靈璽——也就是陰鐵,被分割為五塊,分別鎮壓于五大靈氣充沛之地。
五大世家先祖也因戰功獲得靈脈,發展壯大,從此修真界世家林立,門派修士漸漸淪為散修,知曉魏家存在的人也漸漸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又三百年過去,到了抱山散人與藍翼的時代。藍翼私自解封陰鐵,試圖將其淨化,卻以失敗告終,不得不以自身神魂鎮壓。
魏長澤雖出身魏家,卻偏愛劍道,之所以離開家族,是因恰逢迷天陣每個甲子陣眼調整期,族中長老感應天地靈怨逐漸有失衡的趨勢,他便主動請求外出,尋找破解之法。
而魏氏族人因世代接觸鎮靈璽,後代中偶爾會出現靈怨雙生體。這種體質極為罕見,卻蘊含著無盡的潛力。魏無羨便是其一,他的體質恰好與他自身的神魂特性相契合。前世陰虎符不認主的原因,一是魏無羨內心並未真正認同詭道,二是陰虎符本身並不完整。
說到這里,魏無羨停下腳步,眼中情緒難辨,輕聲道︰“到了。”
若父母未曾離世,自己順利成長,靈怨雙修,父親便真的找到了解決之法。可惜,一切並不如意,一步差,步步差。
山霧漸散,眼前的山脈與別處並無不同,藍忘機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並未多言。
魏無羨抬手結印,指尖凝聚一縷銀光,輕輕點在虛空之中。剎那間,陣法微微震蕩,竟自行裂開一道縫隙,仿佛在無聲地迎接他。
當他們踏入山谷時,整個魏氏一族如臨大敵。
“何人擅闖我族禁地?”數名身著墨藍色長袍的修士瞬間圍攏過來,手中各式法器寒光閃爍。
魏無羨並未理會他們的敵意,只是平靜地環視四周。這里的建築古樸典雅,處處可見精巧的機關術痕跡,屋檐下懸掛的銅鈴隨風輕響,竟能自行調節音律,形成一曲清心靜氣的旋律。
“不愧是機關術的傳人。”魏無羨輕嘆一聲,目光最終落在為首的老者身上。
那老者須發皆白,面容威嚴,修為已達金丹大圓滿,雖根基穩固,卻也是未曾經歷過雷劫的“偽金丹”。看來,這世間,無人能逃脫法則崩毀、天道沉睡所帶來的後遺癥。
“閣下何人?”老者沉聲問道,眼中滿是警惕。
魏無羨微微一笑,拱手一禮︰“晚輩魏長澤之子,魏無羨,特來拜見魏氏家主。”
“長澤有消息了?”眾人嘩然,面面相覷,眼中滿是激動。
“你……你是長澤的孩子?”一位中年女修失聲驚呼,緊緊攥住雙手,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魏無羨心中微動,緩緩看向她︰“您是……?” 他在這位女修身上察覺到一種熟悉的血脈牽引。
那女修眼眶微紅,顫聲道︰“我是他堂姐,魏清嵐……當年他離家時,我還勸過他……”
魏無羨沉默一瞬,隨即輕聲道︰“原來如此。” 他鄭重其事地躬身行禮,語氣誠懇而莊重︰“無羨見過姑姑,見過各位族老。”
藍忘機見狀,也隨之向眾人行了一禮。
這一拜,不僅是對血脈親緣的敬重,更是對魏氏一族千百年來守護地脈、維系天道的犧牲與奉獻,致以最深的敬意。
眾人移步至會客廳,魏無羨將父親入世後的遭遇,以及修真界如今的狀況娓娓道來,包括自己和藍忘機的來歷,這在修真界本就不是什麼秘密,魏氏早晚會知道。
魏氏眾人听後,沉默許久,個個眼眶發紅,老族長長嘆一聲︰“這近千年的宿命,是時候結束了。”
他們沒想到,苦尋了千年的解決之法,竟應驗在長澤的兒子身上。天道終究給他們留了一線生機,長澤雖英年早逝,他兒子卻逆轉了局勢。
魏無羨也得知,魏氏人丁凋零,如今已不足兩百人。他的祖父祖母因思念獨子,早在二十多年前便相繼離世。在眾人陪同下,他和藍忘機去魏氏祠堂上了一炷香,靜立片刻後便準備離去。臨行前,他留下了一些修煉資源,也留了一句話——
“迷天陣已解,魏氏是繼續避世,還是入世修行,全憑諸位自己決定。”
他抬手一揮,山谷上空的迷霧漸漸散去,久違的天光灑落,映照在每一位魏氏族人震驚的臉上。
魏清嵐忍不住上前一步,聲音哽咽︰“無羨,你當真……不留下嗎?”
魏無羨回頭看她,笑容灑脫︰“姑姑,我的道不在此處。但若魏家願意,可隨時來亂葬崗尋我。”
走出山谷,魏無羨伸了個懶腰,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某種無形的重擔。
藍忘機靜靜看著他,低聲問︰“可還遺憾?”
魏無羨搖搖頭,笑容明媚如初︰“不遺憾。知道父親的來處,便足夠了。”
他頓了頓,又狡黠地眨眨眼︰“不過,若他們真來亂葬崗修習,你可不許嫌吵。”
藍忘機眼底浮現一絲笑意,輕聲道︰“不會。”
魏無羨哈哈大笑,一把攬住他的肩,語氣豪爽︰“走吧二哥哥,回家!”
近日一直在外奔波,倒是有些想念靜室了,魏無羨直接帶著藍忘機瞬移回了亂葬崗。因天色已晚,他們便沒去打擾其他人,只是簡單收拾了一下,便早早睡下了。
翌日清晨,陽光透過窗欞灑進靜室,魏無羨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手臂一伸,卻撲了個空。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身側的藍忘機早已不在。
正想下床,忽然听見前院傳來一陣喧鬧聲,隱約夾雜著少年們的笑聲和交談聲。魏無羨心念一動,隨即反應過來,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亂葬崗已經來了不少修習的小輩,現在整個山頭怕是熱鬧得很。
他伸了個懶腰,施了個清潔術,將自己打理妥當。剛推開門,迎面就撞上了提著食盒回來的藍忘機。
“二哥哥!”魏無羨眼楮一亮,笑嘻嘻地湊上去,“你去哪兒了?”
藍忘機將食盒放在案桌上,溫聲道︰“去大膳房拿早膳。”
“大膳房?”魏無羨挑眉,“亂葬崗的膳房擴建了?”
“嗯。”藍忘機解釋道,“紅衣姑娘安排修建的,供修習的弟子用膳。”
靜室後院也修建了一個小廚房,但他們昨夜剛回來,並沒有新鮮食材,藍忘機索性去了大膳房。
魏無羨打開食盒一看,里面裝著幾樣清淡的小菜、兩碟糕點和兩碗熱騰騰的粥,旁邊還有一碟咸辣口的配料,顯然是特意為他準備的。他忍不住笑道︰“含光君親自去拿早膳,那些小輩們沒嚇著吧?”
藍忘機神色淡然︰“無妨。”
兩人用完早膳,魏無羨急著拉他往前院走︰“走,去看看現在亂葬崗變成什麼樣了!”
院門外,一群少年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有的在切磋劍法,有的在研習符咒,還有的圍在一起討論著什麼,熱鬧非凡。
“這麼多人?”魏無羨驚嘆,“看來這些孩子動作挺快啊!”
正說著,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喊︰“魏前輩!含光君!”
魏無羨轉頭一看,發現藍思追、藍景儀和歐陽子真正朝他們快步走來,臉上滿是欣喜。
“你們回來了!”藍景儀激動地跑過來,“剛听人說看到含光君了,我還以為他們開玩笑呢。”
藍思追恭敬地行了一禮,眼中帶著笑意︰“魏前輩,含光君,一路辛苦了。”
歐陽子真也笑著湊上來︰“魏前輩,您不在的這段時間,亂葬崗可熱鬧了!”
魏無羨笑眯眯地挨個拍過他們肩膀︰“不錯嘛,看來你們適應得挺好?”
歐陽子真撓撓頭︰“就是進出那條小路有點嚇人,不過現在習慣了,還挺有意思的!”
正說著,溫寧也從人群中走了過來,見到魏無羨和藍忘機,眼中滿是喜色,連忙見禮。
魏無羨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感激道︰“溫寧,辛苦你了!這段時間亂葬崗怎麼樣?”
溫寧溫聲回應︰“一切都好。聶宗主送來了金氏的資源,各世家也送來了物資。小輩們陸續到了,目前有近兩百人,正排隊依次進入洗髓池,現在只等公子回來,給他們測試資質,選擇功法。”
魏無羨滿意地點點頭,這些仙門百家總算是懂事了,知道主動送上束修了。他笑著道︰“行,那就從明日開始,已經洗筋伐髓的就先測試,還沒輪到的,也不要急,都有份,慢慢來。”
孩子們听到他的話,個個激動得眼神晶亮,滿含期待。
魏無羨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朝氣蓬勃的面孔,嘴角忍不住上揚。這些都是他們相中的好苗子,有的是世家子弟,有的是游歷時遇到的散修或山野孤兒,但在這里,他們都只有一個身份——他的學生。
他忍不住感嘆︰“沒想到啊,亂葬崗有一天也能這麼熱鬧。”
藍忘機站在他身側,目光柔和︰“很好。” 他的魏嬰很好,在絕境中都能開出一朵花來。
魏無羨側頭看他,促狹地笑道︰“含光君,這麼多人,你不嫌吵?”
藍忘機輕輕搖頭︰“尚可。”
話雖如此,他卻已經在心里盤算著要把靜室周圍劃為禁地,多布幾道結界,免得這些精力旺盛的小輩們打擾他們的清淨。
魏無羨哈哈大笑,牽住他的手,往靜室走去︰“那就好!走,咱們今天先休息,明天再去看看這些小輩們!”
經過一段時日的磨合,年輕小輩們相處得異常和諧。那些散修們,起先以為世家子弟高傲不好接觸,來了之後才發現此處一視同仁,再加上大家年齡相仿,少年天性使然,偶爾有些小矛盾,也無傷大雅。紅衣給他們制定了校規,既保證了秩序,又不失靈活,女修院落更是單獨設下結界保護。
孩子們都已完成洗髓,個個通過測試,得到相應的功法。絕大多數人仍選擇以劍道為主,輔修一兩門術法。
魏無羨見狀,絲毫不著急,現在最需要改變的是觀念,只要這些孩子思想開放包容,總有一天,修真界會百花齊放,百鳥爭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