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這種從小養尊處優的少爺來說,下鄉最痛苦的,不是逼仄昏暗的居住環境,也不是背朝烈日面朝黃土干不完的農活,而是頓頓離不了野菜渣子粥的粗糙伙食。
雖然在他偷偷摸摸的極力改善之下,他和葉裳瑞的伙食已經比其他人好了很多,可這還是遠遠無法滿足他挑剔的味蕾,每次在知青點吃飯都覺得像在受刑,但不吃又不行。
有時候輪值人員發揮失常,將本就清湯寡水的飯做得更加難以下咽,他是寧可回房間啃個隻果了事,也不會勉強自己下咽的。
托著自助餐廳的福,夏穎瑩穿過來後在吃食上沒怎麼受苦,不過原主沒少吃陸旭冉說的那些食物,都清楚深刻地印在記憶的腦海里。
她理解地點點頭,又問道︰“明天早飯你們想吃什麼?”
說到下一頓,陸旭冉立即來了精神,喜出望外道︰“你這還帶點單的嗎?”
夏穎瑩輕輕一眨眼,“可以點,在有限的條件下,我盡量滿足。”
陸旭冉嘿嘿笑了兩聲,“可以的話,我還想吃早上的生滾魚片粥,那個太好吃了!”
“那就魚片蝦仁粥吧!”既然他們都沒什麼忌口,夏穎瑩很快就做好了決定,笑著道︰“再一人整倆荷包蛋,早餐一定要吃飽吃好,才有力氣干活!”
見她應得這麼痛快,陸旭冉被美食迷糊了一晚上的腦子,這會冷不丁冒出一串很現實的問題,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田螺,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道︰“瑩妹子,我這麼問可能有點唐突,不過……我真的很好奇,你這都是上哪弄這麼好的食材?就算有我們給的錢和票,鎮上也不一定能買得到吧?”
生怕她誤會,他又鄭重補充道︰“你千萬別多想,我也就是隨口一問,你要覺得不方便,不說也沒什麼,我只要每天都有好吃的就行了!”
鎮里的黑市他去過好幾次,那邊經常能踫見河鮮豬肉雞鴨鵝什麼的,品相並不比供銷社糧食站菜場供應的差,價格上要貴不少,但不用票,他尋思著這夏穎瑩該不會也去黑市了。
听到這話,葉裳瑞也不覺望向夏穎瑩,眼里添了幾分探究的神色。
這問題其實他之前就想過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也不好開口詢問。
迎著這兩人審視的視線,夏穎瑩臉上笑意不變,坦然道︰“沒什麼不能問的。之前我在山上弄了幾個陷阱,運氣好能抓到些野禽,今晚的野鴨就是今早抓到的,魚、蝦和田螺是在山腳下的三涼河抓的,雞蛋野菇和蔥姜辣椒這些配料,也都是打豬草時一起采的。
今天的這頓飯里,只有豬肉是昨天去鎮上到屠宰場割的,青瓜還是前兩天強叔給的,沒費什麼錢。”
陸旭冉越听越覺得不可思議,瞪著雙眼詫異道︰“你運氣也太好了吧,打個豬草都能弄到這麼多好東西!知青點也有不少人常去山里踫運氣,他們就沒你走運,偶爾能抓只野雞釣幾條魚回來不錯了!”
“是啊,強叔也說我運氣很好。”夏穎瑩自嘲地笑笑,說道︰“可能是我之前受的苦太多,就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現在讓我否極泰來了吧。”
這話倒是讓陸旭冉沒法接茬了,生怕勾起人家姑娘的傷心事。
感覺氣氛陷入微妙,夏穎瑩換了個輕快的語氣道︰“今天也是我們第一次搭伙吃晚飯,為了給你們留個好印象,我才特意多整了兩道菜,以後未必會有這麼豐富。
反正以後山里和鎮里我都會多走走,怎麼好吃我就怎麼整,你們交給我的伙食費,我是不會省的!”
這話簡直說到了陸旭冉的心坎上,猛地一拍桌子,無比贊同道︰“說得好,就該這樣!咱們沒條件需要啃窩窩頭也就算了,既然有錢有票,干嘛不吃好點?!不把強壯的體質吃出來,怎麼去建設社會主義!?”
葉裳瑞被他嚎得耳朵疼,看著天色也不早了,便說道︰“行了,差不多我們也該告辭了,別打擾夏同志休息。”
陸旭冉不舍地望向還剩小半鍋的田螺,嘟囔道︰“可田螺都還沒吃完呢……”
葉裳瑞板起臉,“少吃點吧,你今晚已經吃的已經夠多了,小心撐壞肚子!”
陸旭冉郁悶地撇撇嘴,他才不怕撐壞肚子,這麼好吃的田螺,下次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吃上呢。
早知道這樣,他剛剛就該少說幾句話,多嗦幾個田螺的。
夏穎瑩看了看葉裳瑞,又看看陸旭冉,插話道︰“要不你打包帶走吧,反正我也不吃了。”
陸旭冉眼楮一亮,嘿嘿笑道︰“又吃又拿的,這怎麼好意思呢?”
夏穎瑩笑了笑,“沒事兒,我已經過夠嘴癮了,留著過夜也不太好,不如給你帶走算了。”
陸旭冉就樂滋滋地跑去拿瓷碗裝田螺了。
葉裳瑞揉了揉酸累的眉間,無奈道︰“夏同志,你別太縱著他,他慣會蹬鼻子上臉,看你好說話,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得寸進尺的。”
夏穎瑩聞言卻只是笑笑,對此沒什麼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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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陸旭冉雙手抱著裝著田螺的大瓷碗,又把夏穎瑩翻來覆去狠狠地夸了好幾番。
最後十分肯定地總結道︰“裳瑞,過去是我對瑩妹子了解不深,現在才知道,原來她人這麼好!手藝好性子好,溫柔體貼大方又活潑開朗,你要是選她做媳婦,我肯定百分百支持!”
葉裳瑞眼底涌起一絲波瀾,很快又歸于沉寂,淡聲道︰“別胡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況。”
陸旭冉斂了笑意,看著四周沒人,便壓低聲道︰“也許事情並沒你想的這麼糟糕,這都過去幾個月了,也沒听說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準你家都雨過天晴了。”
葉裳瑞眸色黯下來,半晌才沉聲道︰“不可能!之前我在信上問了好幾次,但我爸媽除了叮囑我在這邊安心呆著,其他一律不提,要真雨過天晴了,他們早就把弄我弄回城里了。”
他家祖上是書香門第,外祖是富甲一方的巨賈,旗下生意幾乎遍布全國。
本是風光無限的大戶人家,結果上頭一亂,瞬間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為了保存家族勢力,他外祖帶著族人去了港城,他爺爺奶奶不想離開祖國大地,散了大半的家財換了個紅色資本家的身份,早早地把他大哥送去部隊建功立業,又在父親的多方周旋下,這才堪堪躲過了一輪又一輪的風波。
但他家是穩住了,周圍的親戚好友就沒這麼幸運了,他爺爺和父親不忍袖手旁觀,頻頻出手救人于水火危難之中。
雖然他們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得罪了不少權貴,逐漸身陷囹圄之中。
今年四月份,爺爺預感可能要出大事了,立即發聲明和父母斷絕了關系,還暗地里聯系父親,火速安排他下鄉遠離京城的是非。
爺爺和父親將他保護的很好,底下運作的事從都不肯告訴他,也絕不讓他沾手,就是為了預防哪天出了事不好撇清干系。
接受夏穎瑩的心意很簡單,不過就是點個頭的事。
可他家現在前途未卜,如果能一直風平浪靜下去還好,萬一真出了事,他被歸入黑五類,這不是禍害了人家姑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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